“可是……你在學校時就叫斯科特·莫道克……那是小時候……是你進入諜報世界的好多年前了。”他說,更困惑了。

“我知道。沒有人會選擇那樣的人生—但反正結果就是這樣。”

我看著布瑞德利迅速思考著—我兒童時代的名字根本不是本名,父母親的兩場葬禮我都沒參加,而且我似乎沒有繼承到任何莫道克夫婦的財富。他看著我,明白了:我是領養的,我根本就不是比爾和格蕾絲的親生兒子。

我對他微笑,但其中毫無喜悅的成分。“很高興你們查到斯科特·莫道克為止,沒再往前追。到格林威治鎮之前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班—我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毫無疑問,他明白這是個警告。底特律八裏路貧民區的那三個房間、在我記憶中逐年褪淡的那個女人的麵容、她賜給我的本名—這些是我的核心,也是僅有的、無可置疑屬於我的事物。

“誰在乎名字呢?”布瑞德利最後終於說,微笑著,“那我們叫你彼得就好了。”

瑪西喊我們吃晚飯了,於是這個夜晚朝向我完全預料不到的方向發展。首先,她很會做菜,如果絕妙美食不能讓你有好心情的話,那你大概曾經是個超級大胖子,現在忌口得很嚴重。此外,他們絕口不提那個學術研討會,我不得不承認,看起來他們根本也沒打算再邀我參加了。我開始放鬆,然後忽然想到,他們對我的背景了解那麼多,因而至少對他們來說,眼前就像是跟一個老友共進晚餐。

布瑞德利對於我寫的那本書和裏頭寫的案子有許多問題,瑪西看著她聰明的丈夫拚命追問那些我被禁止提起的細節,顯然看得很樂。有回布瑞德利追問得緊,她忍不住大笑起來,說她這輩子沒看到他這麼火大過。我看著他,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當有人逗你大笑,當他們邀你來家中盡力招待,當他們給你幾十箱可能救你一命的數據,當他們幫忙把那些紙盒搬到樓下街邊、且幫你放上一輛出租車,當你站在曼哈頓的一盞街燈下、唯一等著你的就是諾荷區一戶冷清的公寓,當你迷失在自己的國家,整個世界的前景黯淡,當你無可避免地感覺到往後的未來可能不會太愉快,當他們微笑跟你握手、謝謝你的光臨,還說他們不曉得你的聯係方式,這時你真的很難做決定。

我暫停一下,過往所有的技藝和經驗都告訴我要寫下一個假的電話號碼,帶著他們的研究資料上車離去。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他們了。但我想到他們款待我的溫暖,想到布瑞德利開心沉醉在他為這一晚所挑選的音樂中,於是,很抱歉,我辦不到。我拿出自己的手機,叫出號碼顯示在屏幕上,看著瑪西記下。

接下來幾個星期,他們會打電話給我,我們會去看電影,或是去夜店聽布瑞德利喜愛的那些老樂師演奏藍調音樂,打發掉一個夜晚—總是隻有我們三個人。感謝老天,他們從來沒有試圖幫我介紹個女伴,或是打破慣例去提布瑞德利的那個研討會。

在那段時間裏,布瑞德利曆經了一連串身體和心理的測試,通過評估,終於得以放心重返工作崗位。他的腳還是有點跛,也因為如此,他的職責變得比較輕,但有時候(通常是深夜),他就會找到我,問我能不能過去一個犯罪現場,他覺得有某些元素我可能會感興趣。在某個晚上,他留了話給我,當時我正在參加一個例行的戒酒十二步驟聚會。此時我已經改參加匿名戒酒聚會—就像托爾斯泰可能會說的,藥物成癮者都有同樣的狀況,但酒精成癮者則有各自不同的瘋狂。匿名戒酒者的聚會有趣得多,而我決定,既然要花時間去參加這類聚會,那還不如找點樂子。

那個聚會是在上西城一間破舊教堂的大廳舉行的,結束後,我離開了其他在門廳間逗留的難友,獨自往西走,享受著不合季節的溫暖夜晚,直到我看到高聳的哥特式建築達科塔大樓,才想到要看一下手機。我看到布瑞德利的手機號碼,猜想他一定又是發現了另一個有趣的案子了吧,於是當我按下播放鍵、聽到他的留言時,覺得非常驚訝,因為這是我們認識以來,他頭一次跟我求助。

“我手上有個謀殺案非常奇怪。”他在留言裏說,但是沒有多作解釋,隻說遇害的是一個年輕女子,然後他給了我一家肮髒旅館的地址,要我去那邊找他。

那家旅館叫作東城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