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一次明白,那次事件中一定有其他人死了—是他的搭檔,或是他們隊上的其他成員?回顧起來,我對整個狀況真的很遲鈍,但我當時實在沒有時間仔細思考任何細節—他講得太急了。

他說,瑪西曾經想用愛照料他,讓他恢複健康,但這個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因為他的心理創傷太嚴重,就連他們美好的夫妻關係,都會徹底破壞掉。

由於他是在值勤時受傷,所以她不必擔心醫療費用,然後,經過了三個星期的折磨,她終於打電話聯絡了紐約州北部一家聲譽很好的療養院,在最絕望的時刻,她曾想,一旦把她丈夫送進去,說不定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參加過很多互助的匿名戒毒會,聚會開始二十分鍾內,就一定會有人站起來說他們得先跌到穀底,才能開始往外爬。瑪西也是這樣的情況。有天晚上她很晚了還沒睡,正要開始填寫她當天所收到的療養院表格。

當時班在隔壁的臥室裏睡著了—夢中看到人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那份問卷讓她回想起好多兩人共同的回憶,她不覺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望深淵中。當時她當然不曉得,但她終於跌到“穀底”了。有個問題是問病人會希望身邊留著哪些私人物品。她的回答是,什麼都沒有—她試過給他一切,但是什麼用都沒有。她正要繼續填寫問卷,看著那個字眼,忽然被一種感覺攫住了。“什麼都沒有。”她低聲說。

瑪西很聰明—她在紐約一家公辦民營的學校當老師—而且,就像大部分女人,她對於愛有過很多思考。她知道,即使結了婚,如果你太過於取悅對方,對方反而會離你更遠,最後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進逼,他們隻是一路往後退。有時候你就是必須堅守立場,讓他們來遷就你,這樣才能達成均衡。

她轉頭看著臥室門,知道自己為了協助丈夫的心理狀態複原,已經做了太多,因而嚴重失去均衡了。或許眼前的好方法,就是逼他走出那個自囚的牢籠,朝她靠近。

七個小時後,當班從他藥物協助的睡眠中蘇醒,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眼前不是他和瑪西的臥室,不是他睡前看到的那個房間。沒錯,門和窗子都還在原來的位置,但一切讓這個房間顯得特別、使得這個空間專屬於他和瑪西的物品,全都不見了。

房間裏沒有照片,沒有圖畫,地板上也沒有任何雜物。電視機搬走了,就連他們兩人都很喜歡的那條土耳其基裏姆織毯,也悄悄不見了。除了床和一些物理治療設備,房間裏什麼都沒有。在他看來,這個白房間就位於宇宙的盡頭。

他很困惑自己身在何處,於是下了床,一跛一跛走到房間另一頭,打開門,看看外頭的平行世界。

他太太在廚房裏,忙著弄咖啡。布瑞德利默默看著她。兩人在一起二十年,在他眼中,她愈來愈美。瑪西高而苗條,簡單的發型凸顯出秀美的臉形,但更重要的是,那個發型似乎表明了她對自己的天生美貌並不在意。當然,這是唯一明智的處理方式,而且也讓她顯得更有吸引力。

看著她置身於兩人深愛的家中,讓他喉嚨哽咽起來。他簡直懷疑自己是鬼魂,正看著生前的狀況,或許他從來沒有逃出那棟大樓,或許他已經死了。

然後瑪西發現他在那裏,朝他微笑。布瑞德利鬆了口氣—他很確定一般人要是看到死人站在臥室門口,絕對不會是這個反應。總之,瑪西不會是這樣。她向來不喜歡萬聖節,而且很討厭墓地。

幾個月來頭一次,瑪西的心情振奮起來:新策略至少逼他走到臥室門口往外看。“我馬上要出門去上班了—晚上我會趕回來做晚飯的。”她說。

“上班?”他問,還是一頭霧水。自從他受傷後,她就沒去上過班了。

她什麼都沒說—如果他想知道答案,就得自己想辦法開口。他看著她把一片吐司塞進嘴裏,抓了她裝在隨行杯裏的咖啡,輕揮一下手就出門去了。

布瑞德利站在房門口,孤立無援,於是他呆站了一會兒,腳撐不住了,就做了自己覺得唯一合理的事情—他離開那個平行世界,回到白色房間裏。

他躺下來,努力思考,但因為吃了太多治療心理疾病的藥物,搞得他根本無法清楚思考。於是,在這個心智衰退的早晨,他默默決定,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戒掉這些藥物。這個決定很危險,但是很關鍵—至少他願意為自己的複原承擔責任了。

盡管瑪西承諾過,但那天晚上她沒幫他做晚飯;他斷斷續續在睡覺,所以她決定就讓他睡。她沒放晚餐托盤在他的床頭桌上,而是放了一本精裝本新書,希望他無聊到最後,會把書拿起來讀。她是那天早上想到要去買本書的,於是放學後,她就匆忙趕到克裏斯多福街附近的一家書店。店名是“十二宮書店”,不過其實典故跟占星術完全無關,而是源自一名北加州的連續殺人凶手“十二宮殺手”,讓熱衷犯罪調查相關書籍的店主取了這個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