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父母則跟在調皮的小孩後麵追逐著,這樣的情景看起來令人心煩意亂。魏子淇似乎被那一切鎮住了,他一走進醫院,就在門廳那兒停下了腳步。一個城裏人從後麵撞上了他,然後一邊走一邊壓低嗓子罵了一句(“滾開點!”)。魏子淇穿了一條黃布褲子,上身是一件草綠色的公安製式背心。在城市裏,他這身迷彩裝束好像還真有點管用。人們用胳膊肘推擠著他,把他完全擠到了邊上。他於是向醫院的員工求援,可那些人隻揮揮手就把他給支開了。他還不如隱身吧——如果你一身農民打扮就進了城,情況多半就是這個樣子。

沒有辦法,我隻好抱起魏嘉,向著信息谘詢窗口走了過去。服務人員聽得十分專心,回答了我提出的所有問題。當她看到這個小孩抱在一個老外手裏,而不是一個農民手裏,事情頓時便有了差異。那女人告訴我,該到什麼地方查血。於是,我們交了費,跟在一群病人後麵排隊。血液檢測站外麵的牆壁上,有一副標語:

有你們的配合,我們的經驗

我們一定會照顧好你們的寶貝

等待的長隊裏有二十多個寶貝。每一個寶貝起碼有兩個大人陪同,個別的甚至有父母以及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大隊人馬陪伴著。在中國的城市裏,小孩子變成了一種非常畸形的中心人物——孩子越小,大人們圍著他轉得越近,仿佛是一顆顆大行星圍繞著一個小太陽在軌道上運轉。可是這樣的親近關係絲毫不利於紀律的形成,等待抽血的大廳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嗬斥和叫喊。寶貝們在大廳裏相互追逐,時而鑽進排著的隊伍,時而鑽出。到了抽血的時候,他們大喊大叫著,仿佛麵對的是一場場血腥謀殺。我們在那裏等了不到五分鍾,就有一個寶貝直接嘔吐到了地板上。還有一個小女孩,掙脫了圍繞著她轉動的那些大人們,溜進了檢測區,對著那一堆堆試管搗鼓起來。“放下!”一個護士拍了拍她的小手,厲聲喝道。

村莊 村莊(16)

當時,魏嘉是等待大廳裏穿著最差的小孩兒。他穿了一件髒兮兮的綠色運動衫,布鞋上腳趾頭的部位穿了幾個大洞,脖子上留著幾道灰塵印跡。但他顯得很平靜——我對此十分感激。等排到長隊的最前頭時,他又皺了皺臉。他的父親又說了一句——“老實點!”——查血這道程序就算結束了。

後來我才明白,隻有傻瓜才會在節假日去兒童醫院看醫生。看病的醫生們一心想著病人們趕緊走光——他看了看魏嘉的檢查結果,在一張紙上潦草地開好了處方,然後對我們說,孩子需要多休息。我們去取了藥:一瓶維生素C片。回去的路上,我決定走一走新建的八達嶺高速公路,那父子倆都顯得緊張起來。“我們走的是高速公路,”魏子淇給孩子解釋道。“你看,這條公路好寬哦——所以,那些車在上麵開得很快。”小男孩睡著了,但我們到燕山的時候,他的父親叫醒了他,他想讓他的孩子好好地看看他經過的第一條隧道。回到三岔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曹春梅和眯眯拿著手電,站在公路的盡頭處等著我們。眯眯告訴我,我們剛一走,小男孩的母親就不住地擔心孩子是不是得了白血病。魏子淇把醫生說的那些話照著說了一遍,不停地安慰著她。然後,他們把孩子放到了床上。可那天晚上我怎麼也睡不著,腦海裏情不自禁地想著同一件事——白血病。我在童年時代所經曆的生病吃藥問題多於常人。小時候,我因為哮喘和肺炎住過院。而且,很容易遭受外傷——我可以劃入那種小孩兒之列,父母總是在給醫生打電話,不是骨折就是受了重傷。個頭是原因之一:我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之一。1974年,我年滿五歲,但體重隻有三十多斤——個頭並不比魏嘉大多少。幼兒園的保育老師建議我留級一年,讓個頭長大一點。

魏子淇跟我差不多同齡:我生於1969年6月,比他大兩個星期。有一次,我們談起了各自的教育經曆,對我們升學的年份做了一番比較。過了一會兒,他狡黠地打量著我:“你留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