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路中國:從鄉村到工廠的自駕之旅>
城牆 城牆(1)
中國的很多公路仍然十分空曠,尤其在大西北的草原上,通往喜馬拉雅的公路上,車輛稀少,隻有漫天的北風和沙塵。即便在沿海那些發展迅猛的城鎮裏,也到處是空曠之路。它們連接著一個個正在建設中的工業區,以及規劃中的公寓住宅區。它們在一片片梯田之間蜿蜒伸展著,而這些地方不就將成為城市的郊區。它們連接著一個個村莊,二十多年前,這裏的村民們隻能步行出門。正是想到那些正在快速消失掉的空地——連接著故地的新路,以及即將被改變的景觀——最終激起了我的願望,在中國申領駕照。
到2001年夏季為止,即我向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提出申請時,我在中國已經居住了五年。之前的那段時間,我出門旅行都是迫於無奈地坐汽車、飛機、輪船或是火車。穿州過省,踏縣過鎮時,我都在沉沉昏睡中。但如果是駕車出行,一路上人都會腦清目明。這樣的情形到處可見:僅在北京,每天差不多就有一千人拿到駕照,他們因此成為中國汽車工業大發展的先鋒隊。這些人多來自新興的中產階級。在他們看來,汽車代表著出行方便、家境寬裕,還有一點趕時髦。可對我來說,它代表著冒險和遊曆。就連機動車駕駛員理論考試裏麵的一些試題都說明,這個行當裏根本沒有想當然的事情:
223題駕駛機動車經過積水路段時,你應該:
A)加速通過,以免發動機進水。
B)停車,檢查積水,確認積水較淺時,緩慢通過。
C)在路人的帶領下通過。
282題駕駛機動車通過鐵路道口時,你應該:
A)加速通過。
B)僅在看見火車即將駛來時,才可以加速通過。
C)減速,確認安全後通過。
中國人申領駕照時,按規定要進行體檢、筆試、參加技能課程訓練,隨後是為期兩天的駕駛能力考試。但對於已經持有國外駕照的人,這套程序有所減免。我參加外國人駕駛能力考試的那天上午,十分悶熱,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塊濕漉漉的綢布籠罩著京城。考官四十多歲的樣子,戴著一雙白色的駕駛員專用棉質手套,幾根手指被紅塔山香煙熏得焦黃。我坐進車裏時,他點燃了一根香煙。那是一輛大眾桑塔納轎車,也是全國最常見的乘用轎車。我摸著方向盤,手心沁出的汗液使方向盤變得溜滑。
“發動汽車。”考官吩咐道,我轉動了汽車鑰匙,“往前開。”
為了新駕駛員的考試,周圍幾條街道都專門進行了封閉隔離,形成一個好似等待新生命降生的社區:街上看不見任何機動車,自行車杳無蹤跡,一個行人也沒有。甚至連店鋪,或者沿街隨意擺放的攤位也沒有。看不見負重超載的人力三輪車緩緩前行,也看不見改裝的電動三輪車呼嘯而過,更看不見出租車飛馳搶客。所有車輛無不在轉彎時閃燈示意,所有行人無不在跨下路肩時左右張望。在北京,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平和寧靜的街道。其後的幾個月裏,有時我甚至有些後悔,後悔沒有盡情體會那一刻的平和寧靜。但是,隻開了五十碼,考官又說話了。
“靠邊,”他吩咐道,“可以熄火了。”
考官開始填寫表格,隻見他那支鋼筆如行雲流水在紙上翻飛。那支紅塔山香煙隻抽了不到四分之一。最後,他對我說:“車開得不錯。”
駕照上登記的是我的中文名字:何偉。有效期六年。為了防止偽造,駕照上麵印製了全息圖:一個人站在古式的馬車上。那人穿著飄逸的長袍,宛如道家的大思想家老子,一隻手臂高高舉起,直指遠方。就在那一年,稍後,我開始駕車周遊中國。
城牆 城牆(2)
在為這次旅行做準備工作時,一個北京司機向我推薦了《中國汽車司機地圖冊》。這本地圖冊由“中國地圖出版社”出版。整個地圖冊把中國劃分成一百五十八個小方格,其中包括了一張台灣的公路圖——因為政治的原因,大陸出版的任何地圖都會把它包括進去,盡管不會有“中國地圖”的用戶開車去台北。當然,更不可能有中國的駕駛員開車前往中國南海中部的斯普拉特利群島。目前,有五個國家為這塊領土正爭得不可開交。斯普拉特利群島上沒有百姓居住,不過,中國人民認為自己對它擁有主權,並且對此深信不疑。《中國汽車司機地圖冊》因此用一頁紙的篇幅,畫出這個島鏈。隻有地圖,沒有道路,全書僅此一處。
在琢磨了這本地圖冊之後,我決定往西走。從地圖上看,東部和南部顯得密密麻麻,到處都是星羅棋布的城市,以及縱橫交錯的路網。鄧小平在1978年提出以發展市場經濟為目的的改革開放政策,自那以來,沿海地區的發展非常快。全國上下都朝著這個方向前進:我開車周遊中國的時候,大約有九千萬人離開了農村,他們大多數去了東南沿海地區,慣常的農村生活正讓位於工業城鎮的快速發展。可在北部和西部,很多地方仍舊以農業為主,因此在地圖上看來仍留有發展空間,也因此吸引著我。翻到西部地區的頁麵時,道路逐漸稀少,城鎮也逐漸稀少。有些頁麵差不多一半的紙麵上全是散開的小點,用來表示一片片的沙漠。不過,西部省份涵蓋的範圍要廣得多——僅藏北那一頁就代表著整個中國十五分之一的陸地麵積。在地圖上看,這一塊跟台灣大小差不多。《中國地圖》中找不到比例尺,有時用極小的數字標出城鎮之間的公裏數,至於別的數字,隻能任使用者自己推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