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湖險惡

人言,江湖險惡。

皇佑年間的江湖尤其險惡。

至於這險惡二字何解,可拆分成倆字來說——險、惡。

如何“險”?——“一遇序生誤終身,從此美男是路人。”江湖妙手回春的小神醫柳序生能將死了三刻的人醫活,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卻也能在三丈外將肩扛嬌娘的采花賊弄死。

他是各路行走江湖的俠客客氣相待絕對不敢冒犯的上賓,卻也是各家少女為之傾倒從而荒廢終身而不嫁的對象。各家父母對小神醫又敬又怕,唯恐自己女兒見此人物後便誤了終身。至此,小神醫榮獲“江湖最險”之稱。

而此時,頂著“江湖最險”名頭的小神醫柳序生著一襲暗繡黑紋的寶藍色的外衫,倚窗坐在茶樓二層。白玉冠下一頭青絲傾瀉,隨風飄動著。目光和煦如春陽,悠遠地望著遠方。日光傾斜,渡在他的側臉上,棱角分明的輪廓在飄灑的發絲間若隱若現,引得茶樓裏的男女老少不時側目,仿佛想多瞧幾眼這謫仙一般的公子。

他一直這麼注視著遠方,細看目光並無焦點。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回憶著什麼,思念著什麼,骨節分明的手指不時的彈著桌麵,震得茶杯裏漾起一波一波的水紋。

他的敲打忽的一停,像是想起什麼忽的斂眸,看向坐在他對麵的白衣少年:“陶止,這次出來得久了,蕭莊主可有催你歸家?

對麵十六來歲模樣的白衣少年麵目清秀,透著他這個年級該有的少年活力,一雙眸子極是清澈,原本順著序生的目光好奇地在眺望,聽其一問,連忙回頭侃侃而答:“父親說,跟著序生大哥你名遊山水,救死扶傷也是一種曆練。還囑咐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千萬別客氣。父親是真的很敬仰序生大哥。”

不止他父親,他也很崇拜序生,畢竟他的命就是序生撿回來的。

序生驚詫一笑:“敬仰?這……可是折殺我了。蕭莊主乃無色莊之主,領無色莊鋤奸懲惡,當之無愧的大俠士,這句‘敬仰’讓我情何以堪?再說,這一路上陶止你這個未來的少莊主被我當侍衛使喚,當真是屈才了誒。”

會稽的無色莊與蜀中清霧山的逸水山莊一個臨水一個臨山,並列天下兩大莊,為匡扶正道而存在,武林正派中舉足輕重,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門派。

無色莊所有子弟皆是一襲白衣,長劍在側,就如同麵前的被喚作“陶止”的白衣少年這般。

他並不姓“陶”,姓“蕭”,乃是無色莊莊主蕭泊名的次子蕭陶止。自從三年前他遭人暗算重傷奄奄一息,被路過的小神醫柳序生救起,治好之後,全莊對小神醫感恩戴德,奉其為上賓,倒是為序生的江湖路幫了不少的忙。

畢竟江湖人說起無色莊,也是要禮讓三分的。

而陶止傷愈後,蕭莊主以莊諭“有惡必除,有恩必報”為名,命其跟在序生身邊當個使喚報救命之恩。

認識三年,斷斷續續同行,一起遇敵,受傷,退敵。一開始隻為報恩,到後來陶止是真心地敬佩序生,甘願為他護衛,此後也就有了江湖上那條詭異的傳言——小神醫柳序生武功高深莫測,難以近身,近者必死!

實情是——都死於他蕭陶止的劍下。序生從未出過手。

天下皆知,柳序生師出瀲月穀醫仙,同時也是京城“碧染夕塵”鋪子掌櫃,聖上親封的陳國夫人柳氏的兒子。

可天下鮮知,柳序生幾乎不會武功。據他本人交代自己是練武的朽木,破碎了無數人想將他教成武林高手的夢想。先是娘教了一個月後,差點哭了;爹為了討好娘,教了兩天後,自個兒去了娘麵前負荊請罪。之後三流九流一並上,一個個敗下陣來,從此不想再收徒弟。

說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序生總是苦笑不得:“我總認為,勤能補拙,但自從我得知我花了三個月學的招式,妹妹三個時辰就會了後,我才知道,天要你拙,補了還是個大洞。索性放棄。”

他是放棄了,但肯為他擋刀子的武林人士多如牛馬。光是這三年,陶止就親眼看見無數江湖俠客被序生救活,感恩戴德,恨不得搭上一條命來報答。

也就是那句耳熟能詳的江湖套語:“小神醫你一句話,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光是他一身的醫術,就足以令黑白兩道禮讓了。畢竟誰沒個大病重傷的時候?

陶止正待開口說話,旁邊的樓梯忽然竄上一名青年男子,跑到鄰桌前邊喘氣邊嚷嚷:“大消息!柳惡女隻身闖進妖月寨,這次肯定是要被分屍的了!”

序生原本上揚的嘴角一沉,身子明顯一顫,茶杯裏的茶水漾起很大一波。陶止見他如此,好奇地也將注意力挪了開,放在旁邊人的對話上。

隻聽原本坐在鄰桌的其中一個帶頭巾的男子“嘖嘖”道:“柳惡女作惡多端,這次挑上了妖月寨的單淵,就是她的大限了!”

一握刀的大漢附和“嘿嘿”一笑:“妖月寨單淵當年三環大刀砍了長白山那三個自命清高的禿驢當真是大快人心,這回終於要除惡了嗎?!”

喘氣的青年男子氣息略平,坐下來翹起腿眉飛色舞:“那柳惡女近兩年在江湖上做了好幾起惡。還記得好漢幫副幫主的郭二少吧?一柄書生扇,三寸不爛舌。將好漢幫擴大到全國各地。一介青年俊才,在好漢幫勞苦功高,忙到而立之年好不容易跟天山派洛掌門的千金締結百年良緣,新娘子都到門口了……嘖嘖,柳惡女出現了,二話不說鑽進新娘子轎子裏麵,等眾人擁上去,新娘子掀起蓋頭出來,哭得梨花帶雨大喊‘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