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馬人吃完了飯,他們繼續朝著前邊的路走去,近百匹馬排成一隊浩浩蕩蕩地行進著,有人唱起了那傷感的調子,聲音曲曲折折地向著那無邊的綠色漫延出去。王雪梅已經記不清楚,她跟隨著這支馬幫出來了多少個夜晚,在她的麵前,永遠是那條漫長的驛道,永遠是那些綿延不盡的森林,有時候,她真想在一個地方停下來——隻有停下來,她才能擁抱那個夢。馬幫中有人吆喝了起來,在王雪梅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個村莊,她看到每一個趕馬人都顯得異常的興奮。
在長途的行走之中,這支馬幫來到了放馬坪,當這個小鎮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他們便想起了他們的女人,想起了那張彌漫著汗液味的木床,想起了他們女人的身體。因此他們吆喝起來,有人唱起了情歌。而在小鎮的那一邊,卻傳來了一群女人的叫聲,當這支龐大的馬幫鈴聲從一片翠綠之中彌漫進這些女人的耳朵時,這群趕馬人卻勾起了她們的情欲,因此她們將脖子伸長,隨著這群男人的到來而叫喚著,像一群正在戲水的鴨子。
在這群女人的叫聲之中,每一個趕馬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放置好了馬馱,然後走向了那幢小樓,去那裏尋找他們的相好。王雪梅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這些趕馬的男人突然之間像從地麵上蒸發了一般。現在,在她的身邊,隻有馬匹,隻有那些沾滿了塵土的馬馱,那個老趕馬人坐在馬匹之中,悠久閑地吸著那隻跟隨了他一生的煙鬥,從他的嘴裏吐出一個個淡藍色的煙圈。李應福朝著王雪梅走過來了,他將她帶到了一間木質的房屋之中,她看到了床,她似乎又捕捉到了那一個夢。她拉著李應福的手說:“你不會也離開我,不會在這裏也有女人吧?”
“你不就是我的女人了嗎?”他再一次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你就是我永遠的女人了。”
李應福的這幡話又讓王雪梅想起了毯子上的那灘紅色,想起了在無花果樹下的那個夜晚,她走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他:“答應我,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她對李應福說。是啊,這就是王雪梅那個夢,如果沒有這個夢,她會跟隨著馬幫走出古鎮,走到放馬坪來嗎?在這個晚上,王雪梅躺在床上,她想起了王家宅院,想起幼年時的李應福,想起了那一次白色的葬禮。她從自己的脖頸上掏出那枚玉石,將它呈現在夜色之中,她感覺到是將她的那個夢擁抱到了懷裏……放馬坪寂靜下來,王雪梅聽到了窗外的雨聲,她感覺到她心靈的潮水也正湧動起來,她的身體像濕漉漉的大地一般,她再一次緊緊地抱住了李應福,直到他們的身體融合在一起,再也不能分開了;直到那團潮濕從她的身體中奔湧而來。此時,窗外的雨聲更大了,她擁抱著這個夢沉沉地睡去。
黎明到來了,馬發出了嘶鳴之聲,早晨的陽光從窗欞的縫隙間傳進來,王雪梅睜開眼睛,她意識到屋裏隻她一個人,她想李應福也許是起來照顧那些馬匹去了。王雪梅穿好了衣服,走出了那座木屋,來到馬群之中,那個年老的趕馬人依然坐在那裏,那根褐色的煙鬥似乎沒有離開過他的嘴唇。她繞著馬匹走了一圈,李應福沒有在。老趕馬人告訴他:“頭人還沒有起來,如果他起來了,肯定會來看這些馬的。”她沿著那座木樓的四周慢慢地走著,那座木樓的女主人睜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她。她聽到笑聲,在那有些破舊的木樓走廊上,王雪梅看到了那個趕馬人阿貴,笑聲他身旁的女人發出來的,她看到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些碎銀,遞給了那女人,她的頭發散亂著,她接過碎銀,在阿貴的臉上親了一下。王雪梅的心裏湧上了一絲絲羞色,她將頭扭向了一邊,這時候,她卻看到了李應福正從木樓另一邊的走廊慢慢地走出來。王雪梅的心裏一驚,她想,莫不是下半夜的時候他離開了她,跑到這裏來和女人廝混。王雪梅呆呆地站著,她的心在砰砰地狂跳著,她看著李應福的身影在她的麵前消失了,突然間,她覺得應該去看看那木樓,看一看李應福走出的房間,在那裏她也許能看到另一個女人。王雪梅沿著那彎彎曲曲的走廊走上去,她站在那房間的外麵,仔細地聽了聽,沒有聲音,似乎一個人也沒有,她推開門,屋內空寂著,王雪梅的心裏頓時感到了一絲的釋然,她知道,隻要那個女人不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就一定還擁有那個夢,她就一定是那個捕夢者。
劉淑蘭死後的那一天,劉雲漢派出的那個仆人騎著快馬朝著驛道上飛奔而去,他穿越了金江,在一個早晨,他和他的那匹快馬來到了放馬坪,在那裏,他嗅到了馬幫的氣息,馬群的糞便還沒有被太陽曬幹,冒著熱呼呼的氣息,在潮濕的大地上,還留著王家染漿的芳香。他告訴放馬坪的那群女人,他是來尋找那支馬幫的。她們笑著告訴他馬幫剛走了兩個時辰,不過,這仆人並沒有給她們問路的碎銀,所以,她們給他指了另一條小路。這樣,前去追趕馬幫的仆人來了一個大大的迂回,等到他追上馬幫,李應福他們已經到達緬北修整了一個星期。
他在那棵芒果樹下告訴了李應福:“你的母親已經死去,是被普應山的菌子毒死的,屍體停放在王家宅院之中,”他說,“看來,等不到頭人到達河西古鎮葬禮就會結束的。”他看到李應福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的悲傷之後從他的眼神裏流露出了一抹仇恨的目光。他們說這話時,芒果樹正發了馥鬱的芳香,一隻芒果正從樹下掉落下來,在李應福的麵前慢慢地腐爛。在這個仆人走後的第二日,李應福趕著馬幫向著古鎮起程了,王雪梅卻被留在了緬北。一路上,他的父親李寶貴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他似乎又聽到了父親跌入金江那一刹那的尖叫;而母親劉淑蘭卻在那一邊不停地叫喚著他,當他回過神來,山嶺空寂著,除了風聲,便隻有馬蹄的聲音響徹他的耳畔。他的內心再次滋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欲望:他要讓王家宅院為這場死亡付出代價,他一定要占有王雪梅,占有王家的馬幫,占有王家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