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江村計生專幹楊四誌在鎮裏參加完計劃生育年終迎檢動員會，便急急跨上摩托車往村部趕，腦子裏翻來覆去的盡是迎檢的事。會上，分管計劃生育的梁副鎮長列出了近期需要落實的工作有十三項，需要填報的資料有十二欄，一溜下來，比老中醫熬膏子開的中藥方子還要多還要複雜。這些工作，樣樣頂真，件件實在，沒一件讓人省心。
楊江村毗鄰集鎮，屬鎮郊村，幾分鍾工夫，楊四誌回到村部，看到村支書楊江海的辦公室門開著，便直接闖進去，翻開本子進行彙報。講到一半，楊江海聽得索然無味昏昏欲睡，便打斷楊四誌說：“這些具體指標和工作你說了我也記不住。你分管你負責。有什麼難事再找我。”說完，點燃一支煙，叼在嘴上，背著雙手往外走去。楊四誌站起身，跑到門口，央求道：“楊書記，這麼重要的工作，至少得打開大喇叭，開個廣播會，您強調一下，把聲勢造起來。”楊江海擺擺手，叼在嘴上的煙順溜地從左邊滾到右邊，說：“大喇叭開多了，沒啥用，都產生抗藥性了。你先對付著吧。”他心裏很為不滿，這麼大的事，怎就讓咱一個人對付著呢？您楊書記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前幾年計生搞年終迎檢，您可是發動全體村組幹部一起上陣齊抓共管如臨大敵。看來隻能把工作搞差一點，才能引起您楊書記的高度重視，工作稍搞得有點起色，您就雙手一推百事不管啦。不行，必須得讓楊書記引起足夠的重視，不然捅了婁子誰也擔待不起。他耐著性子說：“楊書記，您真得聽一聽迎檢的要求，拍個板，我好去落實。不然，又把咱村關進落後‘籠子’，讓您花半年時間專抓計生工作出‘籠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喲。”聽到“籠子”兩字，楊書記像烙鐵燙屁股地驚慄一下，垮著臉說：“你寅時把老子弄得關進籠子，老子卯時撤換你！”楊書記可能感覺話說重了，馬上緩和語氣，說：“你的工作抓得很不錯。
我聽鎮計生辦黃主任講過，今年咱們村過關沒問題，我心裏有底。
這婆婆媽媽的事，我弄傷了心，提起就心煩，咱全權交給你，要錢給錢。要是碰到太難之事，你再找我。”說完，楊書記約上村裏的會計，到鎮上去喝酒了。
楊四誌合上本子，苦笑地搖搖頭，心想，這計生上的事，哪一件都難，可村上好像把這事賣給咱了，一個個躲得遠遠的，不問不管。今天的迎檢會上，一把手鎮長講得很嚴肅，村支書是計劃生育的第一責任人，村分管精神文明的副書記是直接責任人，計生專幹才是責任人。要講責任大小，自己至多擺在第三位。可書記就這麼個態度，不想攏盆的樣子，“甩手掌櫃”當慣了。副書記病了將近一年，村裏一直未配，計劃生育的千斤重擔就壓在自己身上。康檢率要達到百分之九十八，孕檢率百分之百，摻雜使假都玩不通。最要命的是出生統計，差錯率要控製在百分之二之內。楊江村一年總共才生三十個小孩，如果出現一個漏報，就要錯大拐。不怕本村的育齡婦女，她們懷孕生娃在眼皮子底下，跑不了溜不掉，而那些突然從外地鑽出來的流動人口，冷不丁地抱出一個嬰兒，或者是那些雖嫁出去但在鎮上打工為圖方便把小孩放在娘家帶的，恐怕長十雙眼睛也照看不到。對出生上報，哪些該報，哪些不該報，哪些主報，哪些協報，讓人摸頭不知腦。什麼居住三個月以上，有長住趨勢，有勞務合同……那些個政策比之1958年劃右派的政策還要含混而叫人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