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幾天鼻出血,他去做了一個血常規,結果出來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陳簡是跑著上了樓的,她背部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她喘氣,在門前站定,剛好一個護士推著小車出來,她走進去。看見白光漫進病房,他穿著病服坐在床上,百合子趴在他的腿上。
陳簡走過去,坐下,問:“感覺還好嗎?”
秀一將頭從捧著的畫本中,抬起,溫和地說:“還可以。”
當夜,陳簡回家,摁下打火機,看離婚協議書一點點被燃盡,化為飛灰。
他們開始了抗病的萬裏長征。化療,腰穿、骨穿,很快是骨髓移植,本以為能夠否極泰來,然而接下來卻是肝髒排異,肺部感染。他們把整個過程放到了博客上,漸漸關注的人愈來愈多。他們沒有募捐,第一次骨髓移植後,卻收了一大筆匿名善款。
病情基本得到控製是在兩年後,他們慶祝出院,晚上的時候回到家,陳簡洗漱完畢,秀一將她叫住,說:“給你看個東西。”
她在往手上抹霜:“什麼東西啊?”她走到他身邊,接住他遞過來的文件夾,打開,看一眼,是有關離婚的協議。
他的成全來的突然又出乎意料。陳簡怔怔地看,抬頭,滿臉是淚。他伸了胳膊,將她摟在懷裏,摸她的頭發。他的身體瘦弱卻充滿力量,說:“不哭不哭,過你想要的生活,我會照顧好自己。”
他們很快辦好了手續,走出建築物的一瞬間,陳簡想,她這半生何其不幸,遇見那樣多的壞人,又何其有幸,遇見這樣多的好人。
獨身後陳簡搬回了香港,住原來養父母的房子。她在教會醫院領了一份職位,周末的時候在教堂當誌願者,偶爾寫一些文章。
11月中旬的時候,她去電影院看了新上映的《2012》,看見絕望的人群登陸諾亞方舟,粗魯暴力,作為反派形象出現的俄羅斯打拳男人卻在最後一刻把自己的雙胞胎兒子腿上方舟,自己掉落的時候落了眼淚。
陳簡沒有開車,她走出影院,搓搓手,插.進羽絨服的口袋,在路燈下走,看著自己呼出的白白的氣。她低頭,想到十二年前,她走在曼哈頓的大街上,收到末日言論的傳單。
真是有意思啊,她笑,人類似乎天生對滅亡有一種執著的本能。
她感覺到一輛車停在了馬路邊,沒在意,繼續走。車子鳴笛一聲,她仍舊走,又鳴一聲,她終是轉了頭。車窗慢慢落下來,露出承鈺白色的側臉。
“上車。”他說。
一路無言。
陳簡想:我有那麼多想說,為什麼一句都說不出來?
承鈺想:我要如何說?
他把她送到樓下,她告別,向樓道口走。她邁開步子,每一步比平日短了四分之一,可這距離仍舊不能阻止她到達了樓道口前的第一道路燈。
她聽到身後有車門被關閉的聲響。她閉閉了眼睛,抑製不住顫唞,這天氣真是冷啊。她加快步伐要走進樓道口。沒有預想中的發動聲,門再次響了。有愈發愈急的腳步聲。〓思〓兔〓網〓
她身影頓在路燈前的兩米處。
承鈺停下,望著她的背影,她後腦的輪廓。
這一刻,一個三十二歲的成熟男人緊張地如同十幾年前的十六歲少年,他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我……我搬家了,在加州,靠海,環境很好,浴室……很大,就是有點冷清,你……你要不要一起來住?”
人影沒有動,也沒有轉身。
承鈺心提到嗓子眼,她為什麼不說話?她是不是不願意?
人影終於動了,陳簡轉身。路燈下是一張光潔淚流滿麵的臉。
陳簡知道,十六年四個月零九天心靈的漂泊後,她回到了她永恒的島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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