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便看見自己手臂血淋淋紅肉下的白骨,硬是逼得她壓下胸口淤滯的一口氣。
她開口時語氣平靜異常:“我知道您想原路返回,但此去九死一不生。所以我會先走一步,替您把通往萊納的巨人全部引開,幹這個我拿手,請您跟在我身後十個馬身以便最後突進吧。”
埃爾文眉頭微蹙,少有地遲疑道:“……戰術不錯。但能做到嗎,蕊特·皮斯佛?”
她點頭:“請您相信我一次吧。”
蕊特說罷吹哨招出另一支遊離的戰馬,費力地蹬上馬鞍時時卻忽然回頭,想起什麼似的說:“埃爾文團長,您總說若您陣亡還有旁人可以替代,但屬下從未見過可在膽識戰略上與您相提並論的人,至少現在沒有。您這條命珍惜得緊,可不能同我一般糟蹋。”
她話說得又快又用力,眼裏閃爍的是那種埃爾文無比熟悉的垂死的精光,此時此刻蕊特·皮斯佛精神抖擻,目光如炬。
恍然間埃爾文在她眼眸的倒影裏猛地看見當年那個朝他大笑的班長。
“來,你的製服。以後在我手底下好好幹吧,埃爾文。”很多年前,紅發髯須的壯年在古堡前向自己遞來第一件披風,那人生火紅的發須下注視著自己的雙眼正如獵獅遇見等候已久的結果:“相信我,有朝一日你將是調查兵團的中流砥柱!至少比你更適合當軍事統領的人還在娘胎裏呢!”
一晃數十年,將他一路推上團長之位的前輩已死於西甘錫納,然而正值生死關頭的此刻,從西甘錫納九死一生逃回的部下卻對他說著同樣的話,一時間埃爾文有些恍惚,逝去的漫長歲月令他頗感不適,如同他現在空空如也的衣袖一般。
騎在馬上的蕊特最後鄭重道:“請您替已死和未死的戰士活下去,然後看看外麵的世界吧。”
戰馬往後退後一步,然後蕊特·皮斯佛敬了一個她軍事生涯裏最標準的軍禮:“祝您武運昌隆。自由屬於我們。”
蕊特·皮斯佛撂下這句話,調轉馬頭,在迎麵而來的大風中毫不猶豫地撲進血雨腥風中。
煙塵滾滾中喊殺聲震天,調查兵團的作戰隊長跳下馬背,熟練地裝刀、跳起、一舉揮下。
正如曆代團長所言,那雙翅膀所到之處意味著勝利和自由。而欲享自由,總應有人為之肝腦塗地。
“她簡直是被上帝遺棄的寵兒。”
凝視著漫天揚塵吞沒掉最顯眼的紅發,埃爾文不由自主地想起利威爾的話:“就差一點,她差一點便能所向披靡,可惜她是個不爭氣的懦夫。”
無力感和憤怒此時此刻包裹著埃爾文,卻不是因為他的斷臂抑或痛苦。他用僅剩的手抽刀,太陽血紅的殘光也無力在刀麵上反射,血漿塗滿了刀身,刃麵像不知饑渴的惡魔舔舐著這片戰場上的生命:
埃爾文舉刀,向眼前於一片血肉橫飛裏開出道路的士兵致敬。
刀尖的鮮血滴落而下,正如殘燈寡燭熄滅了最後一抹光亮。此役非生即死,不錯,吾等後路已絕。
埃爾文歎了口氣,騎馬衝進那一線縫隙裏,灰塵漫天,混亂之中他幾乎左衝右撞,片刻之後他距萊納僅一步之遙,一片巨大的陰影灑了下來。
埃爾文來不及反應,巨人一掌蓋了下來,不過瞬息,也不知是誰淩空甩出一片刀刃,攔路的巨人尖吼一聲憤而回頭,埃爾文插入空隙一路抄近,一腳躍上鎧之巨人。
“貝特霍爾德,”此時阿爾敏在萊納肩頭大聲問道:“我們即將兩敗俱傷,那麼告訴我,你也不在乎阿尼?”
僅僅是注意力一刹那的遊移,刀片隨即深深紮進肌膚血肉,貝特霍爾德毫無準備地慘叫起來。埃爾文快速抽開刀劈向另一邊,後者慌不擇路躲避的空檔,三笠像隻野獸般轉身撲開,尖刀挑開繩子,一把奪走了艾倫。
那一瞬間跌在馬下動彈不得的蕊特聽到一聲長長的歎息。
“快走!”某個完全撕啞掉的聲音大喊:“撤退!撤退!我們回家!”
這句話有如一盆涼水刹那間澆熄了戰士們心頭的野火,不到片刻猶豫,全員勒馬調頭,巨人不再是必須除去的障礙,“回家!”有人帶著哭腔大喊:“我們回家!!”
無數馬蹄聲狂亂地響徹大地,蕊特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有戰馬打她身邊躍過,戰馬上的人經過時望了她一眼,隨即轉頭策馬疾馳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