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是一個被靜謐的夜色籠罩的房間。清亮的月光透過窗口撲在我的身上,用它那特有的涼意撫摸我的神經,讓我的大腦在緩慢中恢複它的功能。在我睜開眼睛的一刹那,我感到貯存往事的細胞全部被刷新。記憶成了一片空白,就像這空曠的天空,簡潔的隻剩下了那黑暗襯托下的一輪明月,似乎廣袤的宇宙從來就沒有什麼奧秘。我木然地望著它,就像是在凝視一幅失去了想象力的圖畫。那畫框裏隻宣泄著黑與白、清與靜的真諦。
今晚的月光異常得明亮,就連那圓月中翻滾著的白雲都在發著迷人的光。月亮仿佛是一個偌大的銀幣,被人拋在了天上。就這樣,在這夜空中盡情地閃爍著。也許,在不能夠確定的某個時刻,它就會悄然地飛落下來,飛落在我的身旁。
我抓住顫抖的神經,撕破錯綜複雜的幻覺之網,從迷亂的荊棘中掙脫出來,匍匐到清醒的堤岸。我開始慢慢地審視我所處的環境,試圖正確判斷出周圍的人或物,特別是我自己此刻的真實性。我使勁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了一隻吊瓶懸在我的上空,顯示著它過去了的作用。我想,那裏麵的液體此時正在與我的鮮血相互交融,在我幾乎被悲傷撕裂的軀體內流動。雖然它是為了拯救我而奔流,但事實上,它無論如何的豐富,也無法治愈我的傷痛。因為此刻的我還在真切地感受著那痛的刻骨銘心。這種透徹的感覺,絕不是一兩瓶藥水就能夠改變的,就像它們不能改變我血液的顏色一樣。
也許是因為我睡得太久,我感到整個身體像是一個被撞散了的骨架,癱軟無力。我想,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坐立起來,使大腦不像現在這樣昏沉,肌肉的緊張也許能使它清醒一些。於是,我用頸椎吃力地支撐起膨脹得近似千斤重的頭顱,費了好大的勁才豎起了我的上半身,這讓我感覺到殘疾的可怕和艱難。就在我終於完成了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後,一陣眩暈迫使我重又閉上眼睛。等到我再次睜開雙眼時,柔和的月光把我的視線刷洗得十分清晰,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辨認出室內的一切物體。
我看到嚴俊扭曲著身子,趴在我的床邊睡意正濃。不知他的夢中是否在斑斕、絢麗。我的鄰床上躺著一位用布單把自己從頭到腳蒙蔽起來的“隱君士”。要不是從那布單下傳出來的陣陣鼾聲,我一定會以為那就是一個實驗室裏的人體。至此,我恍然大悟,我是在某個醫院裏。我是因為脆弱的神經突然遭受了那個殘酷的打擊,而失去了知覺,致使我的意識斷開了與現實的聯係。好在此刻我已完全清醒過來,隻是我的頭還是像炸裂般地疼痛難忍。現實在不停地撞擊著我的心,把我的希望連同我的骨頭一並摔得粉碎。而我仍不停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銀杉為什麼不等我向她表白,為什麼不等我為她付出我的愛,為什麼不等我為她犧牲我的一切,為什麼不等我們一同幸福地生活,就這樣匆匆地離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是因為我的過錯太深重,令她無法承受,還是因為她不再願意接受我這廉價的愛情。為什麼在我幡然醒悟的時候,在我們將要相聚的時刻悄然離去。難道我們不會再有美好的未來,難道我們的相聚釀成的還是一杯苦酒,難道我們的付出不會有幸福的回報,難道我們的感情需要這樣的經曆來考驗。銀杉,親愛的銀杉,我是多麼熱切地盼望你回到我孤寂的身邊,回到我們曾經一起學習、生活的校園。今天,你終於回來了,像個不速之客,像個天外之星。但為什麼,你要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我的麵前。你就像一道閃電,將我這沒有保險的神經斬斷,把我對未來的希望燒為灰燼。銀杉,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我一次愛你的機會,為什麼不給我一次為你付出的表現。你的離去把我剛剛升溫的情感又重新打入了冷宮。此刻,我的心像儲存在冰川之中,那種徹骨的冷足以將我的情感降到冬眠的地步。銀杉,你聽到了我的呼喚嗎,你能再回到我身邊嗎?也許你已經化成了一縷迷人的銀光,就像今晚照在我身上這異常明亮的月光一樣。你是在用這樣一種特殊的溫柔來陪伴我的餘生嗎?你是要用這種無言的傾訴來安撫我的心痛嗎?如果真是這樣,我也該大聲疾呼:我好幸福!
銀杉,親愛的銀杉,你知道嗎,有多少個日日夜夜,我獨自一人在默默地回味我們那一幕幕難忘的時刻,回放我們真實誠懇的畫麵,繼續我們含蓄而坦誠的對白。當然我相信,你也會在你的生活中不厭其煩地做著這些相同的事情。
銀杉,記得我們第一次的握手,你那柔軟的肌膚就像一團絲綢,它像是要把我們的幸福係住。記得我們第一次的相擁,你美麗的羞澀就像一道彩虹,你的心跳是我感受到最美妙的旋律。記得我們第一次買花的經曆嗎,你說那是一個美麗的錯誤,而之後你也犯了一個錯誤,同樣的美麗。記得我們一同栽下的兩棵青鬆嗎,它們至今還散發著青春和永恒的魅力,還一如既往地佇立在那裏。在默默地等待著你的歸來,你的讚美。記得我們那一次激烈的爭議嗎,我極力地闡述著矛盾的論據,把我的自私暴露無遺。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向你證明——我愛你。然而,你再也不給我這樣的機會。你讓我這滿腹的愛戀就這樣腐爛在懊悔中,鑲嵌在自責裏。麵對你的離去,我該如何繼續我的未來,麵對你的出現,我又該如何解剖我的靈魂。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我隻想大聲呼喊:銀杉,快快醒過來!
我希望現在的我是獨自一人站立在高高的山巔之上,那樣,我就可以盡情地放聲痛哭。哭,也是一種奔放,也是一種灑脫。因為它的洶湧可以洗刷我渾濁的眼睛,使得它們不會繼續看不清純真和善良,使得它們不會繼續看不見展現在我麵前的美麗和幸福。
然而,我身處在醫院這個人員集中區,不允許我為了自責的發泄而恣意放縱。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隻是死死地繃緊那個僵硬的喉頭,以壓抑和阻斷呻吟的出路。不要讓我的悲傷和痛悔,吵醒此刻那些正在進行著的美夢。
月亮像是不願看到我的這副喪氣模樣,悄悄地躲進了雲層,留下怪獸般的黑夜擁抱我,
它在用這墨色來加劇我心中的沉痛。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我才明白,我必須振作起來,去揭開銀杉身後的秘密。“老師,您醒了,太好了。”嚴俊睡眼惺忪地說。“嚴俊,你是一直在這裏陪我嗎?謝謝。”看到嚴俊被壓有皺折的臉,我由衷地感謝說。“沒什麼。穆老師,餓了吧?從昨天到現在你還沒吃飯呢。你醒了就好,我現在就去給
你買早點去。”嚴俊說著,便一溜煙地走了。我也離開了令人懈怠的病床,來到陽台上。初秋的時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剛剛還是一片墨色朦朧,此時已天下大白,似乎連空
氣都跟著蘇醒過來。我站在這高聳的建築物之上,望著東方變幻著的朝霞,呼吸著令人清醒的空氣,把體內的汙濁和痛苦,與這個清靜的早晨做個無償的交替,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更換我這沉重而破碎的心。但生活不會因朝夕的交替而改變事件的真實,就像離去的銀杉再也不能回到我的身邊,就像這每日撒滿曙光的天空,雖然年複一年地烘托出神聖的太陽,卻不可能映著相同的朝霞出現在東方。麵對眼前這大千世界,隻能眼睜睜地把希望寄托在思念和回憶之中,隻能哀歎人世間這失落的延續和永別的悲傷。“銀杉。”我輕輕呼出了她的名字,閉上了被光芒刺痛的雙眸。還是給我一片寂靜的夜空吧,那樣就會有銀色的月光溫柔地撫摸我的心靈,那樣就會有銀杉陪伴在我的身旁。
“老師,早餐買來了,快吃吧。”嚴俊拎著散發著香味的早餐走進屋來,“一大早買早餐
的人真多,幸虧我去得早。快吃吧。”說著,他把油條、包子和豆漿一一擺在櫃子上。“你先吃吧,吃完了好回學校,別遲到了。”我說。“我剛才在路上就已經把我的那份消滅了。”他一副輕鬆的樣子說。“這麼多都讓我一個人吃,哪能吃得下啊。”“不多。你昨天可是沒吃飯呢。你得把昨天的那一‘課’補上。”嚴俊認真地說。“好吧。我一會兒就吃。你快去學校吧。”我說。嚴俊不情願地說:“那你一會兒一定把它們都吃完了,我的任務才能算完成。”“好的,快走吧。路上小心。再見。”我催促道。而嚴俊剛出房門,又匆匆返了回來。“老師,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他神情謹慎而小心。“可以,問吧。”我想他當然要問昨天的事情。“那個人你認識?”“是的。”我輕輕點點頭。“你的同學,或是朋友?”“是同學,也是朋友。”我的心又在流血。“老師,我想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嚴俊一下嚴肅起來。“什麼事?說吧。”我提起精神,平靜地問。我想,經過了昨天,再也沒有能讓我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