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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一九四一
作者:Fehn
☆、第 1 章
27.07.1989
就在不久的將來,我即將失去我的兄弟,哈利.漢納森,波特家的最後一人。
雖然先前就早有人暗示過──但當我接獲這個消息──確切來說就在今天上午,當我在避暑用的住所為了新一期的文稿來回踱步,而那隻木製的鳥又從鍾內探頭出來聒噪地鳴叫後不久,我接到了那通電話,接著便以一種自己也未料想到的激動程度,渾身發抖地跌坐到椅子上,基督啊,我仰起頭,感到眼眶一陣發熱。
過了半晌,我坐到書桌前,看著窗外與家鄉隱約重疊的海岸景色,再次興起了將那年所發生的一切透過書寫紀錄下來的念頭。是啊,為什麼不呢?就像海鷗必定擁有飛翔的渴望,我誠實的內心可以很無畏地向自己宣告:你一直想這麼做。
然而也許是整件事太過私人性質──畢竟不隻牽涉到我自身的前半生,或者是站得太過貼近,以致深陷其中無法著手…又或單純隻是不願讓它們離開自身以外的某種心理,在這將近二十年的寫作生涯中,即使已經身為一名…有那麼些許聲望的作家,除了在夢裏,我還從未將它們作為題材呈顯在任何地方。
然而事實上所有的資料一直都妥善地收整著,它們正好端端地躺在我書桌右側最下方的抽屜裏:我的日記、我兄弟的筆記,以及歸那兩人所有而後留下的文獻資料…在漫長的歲月裏,它們隨著我四處旅行、搬遷──出於一種莫名的複雜心理,我總帶著那疊東西,幾乎可謂寸步不離。
現在,因為那個消息的緣故,那些無形的材料則在層疊記憶裏叫囂著,呼喊著。它們是如此渴望脫離我的腦殼,擺脫一切箝製與束縛。
…好吧,也該是時候了。對一名早已活過半個世紀,不知道自己還擁有多少珍貴時間的老人而言,勤勞點總是不會錯的。但這份文稿…無論上頭記載了什麼,我也不打算公開發表,不,當然不會在誰的生日宴會上節選朗讀,或者在某份報上的小品欄上公開連載。
──它僅是一段屬於我,關於我的兄弟與某個男人的往昔回憶。
總之在動手之前,我已然決意要將這些瑣碎絮語獨自帶入墳墓裏。我不認為當事人曾經期望過有人以任何形式寫下關於這段過往的隻字詞組,要在以前,若是他們當中之一知道了這份文稿,也許還會大發雷霆。
但這一切要以什麼作為開端呢?想起那一望無際的海洋,想起孩提時代的自己驚恐地坐在自行車上的那個午後…頭隱隱地痛了起來,我換了換坐姿以避開自窗外直接灌進室內的海風,順帶舒展有些僵硬的雙腿。也許就是在那個瞬間,在眾多畫麵和信息中,那個獨特的名字躍然浮現……
西弗勒斯。
是的,就直接以此作為一切的開始,再合適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 章
28.07.1989
我二十五歲那年,九月份的尾末,他再度踏上這片土地上的某座海港城市。[1] 是的,再度。西弗勒斯一生所背負著的疑問,那些無人能回答的問題所賦予他的痛苦都發生在這座城市,在他作為一名年輕的少尉,首次踏上這塊土地之時。
西弗勒斯那時大約二十一歲。而在他離開的四年後,那座城市的建設與昔日輝煌在兩國交戰[2] 中幾乎毀壞殆盡…那時的他有可能得知這件事嗎?
這名軍旅生涯多數時間皆在海上度過的男人曾經遭到俘虜,就在他服役的船艦遭到擊沈後。或許是在戰爭結束的那年…又或許是結束往回推前一年?從他與約瑟夫刊載在《法蘭克福日報》上的一欄訪談來看,應當是後者──雖然在我模模糊糊的印象裏,總要將這兩件事擺在一起。好像所有事情都該是一回結束。
那趟任務…他對此並沒有多提。那些經曆戰爭的幾個世代的人有許多不願多提起往事,甚至不願輕易地回顧,至少在人前是如此。發生的一切太過複雜,或者太過不堪,因為他們既是受害者,卻也是參與其中難以清白的一環。相形之下西弗勒斯很幸運,不是因為他的身心裏未曾留下戰爭所帶來的創傷與刻痕,而是他足夠年輕,人格還能擁有回憶以及反省的彈性。不過輕易地將這個男人的作為歸因於年紀是不公平的,他確實擁有比同輩的大多數人更多的勇氣,幫助他穿透虛假,麵對他一生都在找尋的真實。
西弗勒斯所在的艦艇永遠沉沒入海的那天,該是個什麼樣的日子?也許是個難得有陽光的下午,所以他們,那些平日專注戒備著的士兵們才會都聚集在甲板上,抱持著平日更好一些的心情。畢竟這是任務的尾聲,波光粼粼的海麵上方偶有海鷗飛過,洋溢著某種短暫的平和氣象。應當在崗位上負責戒備的同袍也許恰好開了小差,總之他們之中沒人注意到就要發生什麼。
──船身遭到炮擊,發出幾聲巨響接著翻覆著沉沒也隻是剎那間的事。
我試著想象…在成片混亂之中,足夠好運沒有第一時間遭到船骸削撞致死的黑發年輕男人是如何反複嗆咳著,邊奮力地劃動雙臂以浮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