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我們被押出去修路。我因年紀小,編在“小鬼班”裏。修路時,周圍都有匪兵監視,一不順眼,就要挨打。有一次,我被監工揍了一頓,身上、腿上、手上都冒出了鮮血,一位三十來歲的難友把我扶到帳篷裏。我傷心地哭起來,那個難友突然問:“你想跑嗎?”我一下愣住了。他又說:“你要是想跑,明天我帶你走。”我一把抓住他說:“願意。”他說:“明天晚上,等人睡定了,你就悄悄地溜到西邊……”他輕輕地把帳篷揭開一道小縫,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帳篷說:“先從那邊跑出去,再折向東。”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定了,我按著指定的地方找到了他。我們一共聚集了六個人,向西逃去。果然,沒有被匪兵發覺。跑了幾裏,又折向東走。為了避免目標過大,我們不得不分開走。走了五六天,我來到蘭州城外,望見了滾滾的黃河,真有說不出的高興。但黃河鐵橋被白匪卡死了,沒有證件,別想過去。我隻得在河邊的一座破廟裏住下來。
有一天,賣飯的一個小老頭知道我要過黃河,就告訴我,他有一個朋友,能把我帶到抗日的地方去。我問:“到哪兒去?”他笑笑說:“到時你就知道了。”第二天,果然來了一個人,把我帶過鐵橋,領到東門汽車站,給我留了一些錢就走了。等了五天,這人帶來一部大卡車,對我說:“這趟車是去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的,坐上吧!”八路軍?八路軍不就是紅軍嗎?我正想問他,他卻不見了。
汽車一直開到八路軍西安辦事處門口。我剛下車,就過來一個穿著國民黨軍衣的人接我們。我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呢?跑,又怕跑不掉,隻好硬著頭皮跟他走。他把我帶到辦事處的一間小房子裏,很和氣地說:“不要出門亂跑,免得出事。”接著,他又給我拿來一床棉被和一套灰軍衣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覺得他的這些舉動,不像是國民黨軍隊當官的,心裏才安定了些。
五天過去了,一位幹部找我談話說:“八路軍就是過去的紅軍,是為了團結抗日才改名的,它還是共產黨領導的隊伍,總部在陝北延安。”沒等他說完,我就一下子跳起來,把自己的遭遇全都向他倒了出來。幾天來的悶葫蘆打開了,心裏也亮堂了。他高興地說:“過幾天有汽車去延安,就把你帶去。”又說:“你到了這裏,就算到了家了。”是的,我真的像到了家了,興奮得不知怎麼才好。
到了延安以後,我被編在總部通訊連當通信兵。有一天,我到北門外的一個窯洞裏去送信,遇到一位瘦瘦的首長。他聽我是四川口音,又看我個子不高,就問我過去是哪個部隊的?我說我是從西路軍回來的。他一聽,顯得更加親熱了,忙搬了凳子給我坐下,又倒了杯茶遞給我,笑著說:“我也是西路軍回來的。”我像是見了老朋友一樣,一路上的千辛萬苦,恨不得一下子都講給他聽,但又不知從哪兒說起。經他一問,我就談了起來。等我說完以後,他問我:“你可知道西路軍的總指揮是誰?”我回答:“徐向前!”這時,他像逗孩子似的笑了:“你看我像不像?”“啊!”我猛地站起來,一下就看清了,“是的!你就是徐總指揮!”
誰能想到呢?在我麵前的就是我們過去的總指揮,我真後悔不該把自己的苦談得那麼多。這時,徐向前同誌也站起來,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說:“向東走,這條路算走對了。”
原載《星火燎原》叢書第2集,作者談清林同誌,原是紅三十軍供給部的通信員,西路軍失敗後失散,輾轉返回延安,參加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