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們對付這一股偷襲的騎兵的時候,敵人的另一部分騎兵也追上我們的總部,一些機關幹部和婦女同誌且戰且走,走得慢的便犧牲在敵人的馬刀之下。紅西路軍總供給部長鄭義齋同誌跑在我的右側,馬家軍追上來時,他打光了手槍子彈而英勇犧牲。他的警衛員也英勇犧牲了。當我們消滅了偷襲的敵人,抬起頭來的時候,幾個敵人正在山下用馬刀亂砍著鄭義齋同誌的屍體。
一隊騎灰馬的匪兵餓狼似的在山溝裏追逐著一批婦女同誌。一股不可遏製的怒火立即湧上我的心頭,我全身顫抖著,想立即帶領隊伍衝下山崖,去和敵人拚死決鬥。但是隊伍已快打光了;盲動隻能造成西路軍的全軍覆沒,仇恨使我忘記了眼前的危險。
我咬著牙,冒著雨點般的子彈,從這個團跑到那個團,指揮戰士們作戰。人員在不斷地減少,敵人在不斷地增加,情況是越來越危急了。當我到達二六五團的時候,全團隻剩了不到200人,在我旁邊的一挺輕機槍上,隻剩下了一個射手,一個負了傷的戰士躺著給他壓子彈。射手年紀很輕,亂蓬蓬的頭發,從綴著紅星的單軍帽沿下露出來的消瘦兩頰上沾滿汙垢,嘴上長著細細的胡子,他那血紅的兩眼和緊閉著的嘴唇上流露著對敵人的輕蔑。我在他的身旁蹲下來看著他。這個輕易不肯開火的戰士,可以說是彈無虛發,他的機槍一響,就立即可以看到山坡上有頑敵落馬。這時,一支黃馬隊又向著這個火力點衝上來,敵人的機槍也交叉著向這裏射擊。這年輕的射手,換了一個梭子,從照門裏緊緊盯著敵人。敵人越衝越近,我喊了一聲:“打!”話音未落,一顆子彈打中了射手的前胸,他翻了一個身躺下不動了。
不能遲疑了,我跑過去抓起了機槍,向敵人猛掃,滾熱的機槍在抖動著。我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複仇!複仇!”警衛員把一梭又一梭的子彈遞給我,敵人隨著槍聲從馬上跌落下來,亂七八糟地躺在了山坡上,有的掉轉馬頭飛跑,有的倉皇地尋找著能隱蔽的岩石,最後像一群沒頭的蒼蠅潰退了下去。在零下三四十度的祁連山上,我打得渾身是汗。
當槍聲停下來的時候,我才看到那個年輕的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爬到我的身旁,用一隻拳頭支著下巴,目不轉睛地望著敵人。他吃力地向我轉過頭來,似乎在辨認著,忽然他兩眼放出了興奮的光彩,嘴唇抖動著,似乎想說什麼,但是他隻低低地叫了一聲首長,便一歪腦袋睡在了地上,不動了。
我去搖動他的肩膀,鮮血繼續從他胸前的傷口裏流了出來,他已不能再張開眼睛。我用手去觸摸他的皮膚,在衣服下麵還留著微微的餘溫,但是呼吸已經停止了。這個年輕的戰士,用他最後的生命力,支持他又一次親眼看到了敵人的潰退。我們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戰友,沒有眼淚,沒有啜泣,也沒有歎息。我們知道,加倍英勇地消滅敵人,才是對我們這些戰友們最好的祭禮。
我們這樣抵抗了三個小時,又傷亡了200多人,直到總部和九軍剩下的一小部分同誌上了山,我們才邊打邊撤,同總部及二六八團掩護部隊會合在石窩山頭上。
這是程世才同誌所寫《悲壯的曆程》的一部分,轉錄自《悲壯的征程》上冊。作者時任紅三十軍代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