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孫家是有點特別的人家。既不像馬家一樣是冠蓋如雲的大紳士, 也不像楊家功名奕世, 出過幾個進士, 他家有些田產, 並不很多, 但是蓋的房子卻很講究。東西兩座大廳, 磨磚對縫, 廳前是一片很大的白礬石的天井。靠東圍牆是一間大書房, 平常不用;靠西一間小書房, 壁隔裏擺著古玩瓶盤, 是四姑奶奶的繡房, 這是名副其實的“ 繡房” , 四姑奶奶不久即將出嫁, 她整天在小書房裏繡花。
孫老頭兒名筱波, 但是滿城人都叫他“ 孫小辮” , 因為他一直留著一條黃不黃白不白的小辮子, 辮根還要係一截紅頭繩。
孫小辮不喜歡花鳥蟲魚, 卻喂了一對鶴— 灰鶴。這對灰鶴在四姑奶奶繡房後麵的假山跟前老是踱來踱去, 時不時停下來剔剔翎毛, 從泥裏搜出一根蚯蚓, 吃掉。孫家總是很安靜, 四姑奶奶飛針走線, 繡花針插進繡繃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楚。
孫筱波的另一特別處是把一位名士宣瘦梅請到家裏來教女兒讀書。這位宣先生能詩能畫,終身不應科舉。他教女學生不是讀“ 女四書” 之類, 而是詩詞歌賦。孫家的女兒都能通背《長恨歌》、《琵琶行》、《董西廂》:
碧雲天,
黃花地,
秋風緊,
北雁南飛,
曉來誰染霜林醉?
都是離人淚。
孫家女兒都有點多愁善感。孫小辮為什麼讓宣先生教女兒這些東西,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男女老少又都會背一篇東西。這篇東西說古文不是古文, 說詩詞不是詩詞, 說道情不是道情, 不俗不雅, 不文不白, 是一種奇怪的文體:
三子三鼎甲,
五婿五傳肪。
鼎甲本不貴,
貴的是三子三鼎甲;
傳護本不難,
難的是五婿五傳臚。
齊家治國平天下,
兒輩承當。
這些事,老夫也管些兒個:
竹籬石井,
鶴食猴糧。
這算是什麼東西呢?是誰的作品?不知道。有人說這是孫筱波作, 經宣瘦梅潤色過的。這表達了誰的思想?是孫筱波的還是宣瘦梅的?不知道。但是孫家男女老少全都會搖頭晃腦地高聲背誦, 儼然這寫的就是孫家。怎麼可能呢?“ 三子三鼎甲” 、“ 五婿五傳臚” , 哪裏會有這樣的人家!這隻能說是孫筱波的白日夢, 或孫家一家的白日夢。孫家不是書香世家, 卻以世家自居。幾個姑奶奶尤其是這樣, 說起話來引經據典, 咬文嚼字, 似乎很高雅。女人而說“ 雅言” 叫人很反感。
孫筱波得了一種怪病, 兩腳不能下地, 一著地就疼得不得了。找了幾個醫生, 內科、外科切脈服藥, 都不見效。
呂虎臣來看他, 孫筱波說:“ 這是無名之病, 勢將不治矣! ” 呂虎臣叫他把襪子脫了, 看了看, 說:“ 瞎!” 原來是他平常不洗腳, 洗腳也不剪趾甲, 趾甲反屈彎曲, 摳進了腳心, 那著地還有不疼的?呂虎臣到澡堂裏請來一位修腳師傅, 師傅用幾把刀給他修了腳, 他下地走了幾步沒事了!
這孫家是有點特別的人家。既不像馬家一樣是冠蓋如雲的大紳士, 也不像楊家功名奕世, 出過幾個進士, 他家有些田產, 並不很多, 但是蓋的房子卻很講究。東西兩座大廳, 磨磚對縫, 廳前是一片很大的白礬石的天井。靠東圍牆是一間大書房, 平常不用;靠西一間小書房, 壁隔裏擺著古玩瓶盤, 是四姑奶奶的繡房, 這是名副其實的“ 繡房” , 四姑奶奶不久即將出嫁, 她整天在小書房裏繡花。
孫老頭兒名筱波, 但是滿城人都叫他“ 孫小辮” , 因為他一直留著一條黃不黃白不白的小辮子, 辮根還要係一截紅頭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