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一定要殺死王和台輔呢?”

重複出與之前完全相同的問題,我不覺加重語調。

“比起毀滅掉全部的希望,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麼?……真的是真的沒有?”

“……是!”

靜默了好一陣,男人才很勉強地給出肯定的回答。

“月溪認為前王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

聽我忽然間話題一轉,月溪足足遲疑了有一盞茶的工夫,最後才斷續道:“先王……曾經是個很清正廉明的人,對臣下……約束嚴格,也不允許有品性不端的人出現在朝堂之上……”

“為什麼不說他是個暴君,是對百姓嚴酷的殘忍之人?”

我打斷他的話,目光還是定定停留在對方臉上。

月溪怔然看著我,內心裏的掙紮似乎也要從他忽明忽暗的雙眸裏流淌出來。

如此交替往複了幾次之後,他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沒有辦法原諒……”

“原諒什麼?”

“無法原諒那個人背叛了人民的希望!不……也許隻是我的希望而已。我無法原諒他那麼順理成章地得到了天命,卻憑白地讓手中的權利變成毫無意義的事情……我真正想要殺死的人,其實從來就不是玉座上的王……”月溪用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目光凝視住我:“我想殺死的隻是被自己寄予厚望,認為是另一個本來可以變得很完美的自己。”

“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讓希望毀滅掉了……”

猛然用力死命地攥緊拳頭,月溪肌肉抖動的臉上顯現出幾許錐心痛楚的表情。

“所以我才要毀滅掉他的一切!”

“怎麼……會這樣……”

祥瓊不自禁地張大了眼睛,瞳眸裏閃動著驚呆了的光采。

而男人隻是不斷劇烈地喘熄著,像是剛剛同一隻可怕的怪獸激烈搏鬥過。

“原來如此……”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終於解開了心底裏最大的謎團之一,我卻意外地並沒有感覺到多少歡喜。在我麵前,再沒有什麼逆賊、罪臣,隻有一個在遭遇到最沉痛的背叛後,心神俱潰的可悲之人。

他的罪,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裁決。

早在揮劍的一刻已經定了,最後的、也是最好的審判者正是他自己!

在月溪的離開的刹那,祥瓊的眸底奔湧出暗色的水光。

空氣中輕淺地彌散開那句若有若無的低語:“對不起,我偷走了你父親大人的東西……”

結果事實上,還是被證明沒有天命嗎?

我默然無語地注視著那個暮色下變得很朦朧,似乎即將消失的背影,心中一直不斷起伏不定地思忖著,究竟是因為沒有天命才無法背負起這個國家,還是因為注定無法做到那樣的事情所以才沒有被授予天命呢?

不管怎樣,他該是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憾了吧……

這一刻,我想起了舒籬的眸。

身為我半身的王,那又何嚐不是另一個我。

也許正是因為知道麒麟是這樣的生物,所以才無聲無息地把仁慈、詳和都留給了我。

不自禁微然一笑,我開始期望再次看到那彎深潭般清澈凝目的一日。

※ ※ ※ ※

禎瑞元年十一月,惠州司馬興起叛亂,主上率王師親往鎮壓。同月,大勝凱旋。

及十二月交祀,王於祭壇發初敕,曰:天降白麟於芳,乃當施仁道、寬法度,尊以禮法治世之祥瑞征兆;故王亦順天承命,特詔廢除死刑,同此廢止肉刑,自此以勞役代刑責,頒布舉國大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