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體會,寂寞無處不在,寂寞不過是一種無欲無求的大寧靜,它和孤獨、孤單還不是一回事。一個人是否擁有寂寞,和年齡、環境沒有必然聯係。有人獨居鬥室、遠避山林不一定會獲得寂寞,有人身居鬧市被喧囂圍攏卻能獲得大寂寞。我想起那些獨步一時的聖賢、大師,正是心中裝得下大寂寞的人,老子,司馬遷,釋迦牟尼,普魯斯特,司以列一個長長的名單。我讀魯迅的《呐喊》自序,不止一次被其中彌漫的寂寞氛圍所震撼。
有一種說法,一個人除了家庭和辦公室之外,還應該有一個“第三地”,在那裏可以盡情釋放心性,使生命呈現自由和蓬勃。說來不怕人笑話,有一段時間,我的第三地竟是街上的馬路牙子。在馬路牙子上我結識了同樣孤獨寂寞的老年朋友,我們孤獨與孤獨相遇,寂寞與寂寞對話,各自獲得了極大的滿足。即使有時我一人獨坐在馬路牙子上,我也不放過這個機會,便用心欣賞路邊人來人往,花開花落,或者默誦一首遙遠年代的經典詩詞。
前幾年省會一位同齡詩友過60歲生日,省內眾多文朋詩友前去祝賀,我也去了。之後有人提議我也過一次生日,借機大家在一塊熱鬧熱鬧,對此我總是支吾其詞,不置可否。甚至有人問我生日是何年何月何日,我也王顧左右而言他,搪塞過去。我不是不知好歹故意拂人美意,而是實在不適應一些應酬場麵,害怕這些舉動奪去我已有的寧靜。再說一個人的生日還不是那麼回事,慶祝一下也沒有什麼意義。
鑒於詩歌在當今社會的尷尬處境,有感於對詩歌和詩人關係的重新認識,在本省一次詩會上的發言中,我提出“為自己寫詩”的觀點。這個觀點盡管被很多人質疑,但我至今不悔。我覺得古今中外的詩人都是為自己寫詩,是為了明心見性、記錄自己的內心活動而寫,也是為自己的感情找一個出口。我認識的一些農民,打工者,雖然寫詩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物質利益,但他們仍然長期把詩寫在小本子上,從中獲得極大的精神慰藉。從全國看,那麼多各種年齡的人多年保持著寫詩的習慣,甚至從來不投稿,如果不是一種心靈需要,這種現象很難解釋。“為自己寫詩”遭到的最致命的駁難是: “既然為自己寫詩,為什麼還要發表?”我的回答是,尋找共鳴,尋找心靈的回應,“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這本是很好理解的。我個人體會,為自己寫詩,確實給我帶來了好處,它使我學會麵對自己,使生命經常處於安寧之中,親身享受到寂寞的賜予。 媒體上公布過一個權威調查,說現在很多人的生活已經遠離了讀書,有近一半的幹部根本不讀書,有超過一半的幹部一年之內沒有自費買過一本書。我看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他們缺少寂寞,他們的寂寞都讓忙碌的應酬交往給擠掉了,都讓橫七豎八的名韁利鎖給扼住了。在內心不平靜的時候,即使讀書,也少有收獲。在這方麵我有切身體會,翻開前幾年看過的書,書頁上雖有折痕,精彩的段落也畫有杠杠,但現在卻如同初遇,連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我問自己,這本書我真的讀過嗎?還有的書當時是慕名買下,因為內心浮躁,根本沒有讀下去,或隻草草讀了幾頁就放棄了。比如蕭紅的《呼蘭河傳》,我是20年以前買的,當時讀了不到20頁,因為尋找不到主要人物和故事主線,便沒有耐心讀下去,一直束之高閣。直到最近從書架上抽下來,拂去蒙塵,平心靜氣,不急不躁,一頁一頁地讀,才終於領悟了不一般的蕭紅,一個敢於挑戰文學概論關於長篇小說的定義,敢於模糊小說與散文邊界的藝高膽大的文學奇才。倘若不是這次以平靜的心境重讀,對於蕭紅,對於蕭紅寫於臨終前14個月的《呼蘭河傳》,還不知誤解到什麼時候。
我體會,寂寞無處不在,寂寞不過是一種無欲無求的大寧靜,它和孤獨、孤單還不是一回事。一個人是否擁有寂寞,和年齡、環境沒有必然聯係。有人獨居鬥室、遠避山林不一定會獲得寂寞,有人身居鬧市被喧囂圍攏卻能獲得大寂寞。我想起那些獨步一時的聖賢、大師,正是心中裝得下大寂寞的人,老子,司馬遷,釋迦牟尼,普魯斯特,司以列一個長長的名單。我讀魯迅的《呐喊》自序,不止一次被其中彌漫的寂寞氛圍所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