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蕭薔出生在飛紅點影的日子裏,那天,春花亂了煙雲,蕭家家主,也就是蕭薔的娘親挺著大肚子坐在湖心亭裏看書,突然之間便被亂紅飛過的繾綣迷了心神,再回神時,已是陣陣腹痛難耐。
女子懷胎十月,一朝產子。
於是自然而然,女尊男卑。
是以,固然蕭薔他娘是個徹徹底底強勢的女人,固然這裏一女可娶多男,但是誰叫蕭家家主一生風流卻栽在了蕭薔他爹這棵歪脖子樹上至死不渝不願再婚了呢,拖拖拉拉到了三十多歲,好不容易懷上了又是個不應得寵的男兒。
罷,便當成女兒養了算數。
從此,世上便有了蕭薔。
他爹跟他講,他有兩個字。陌生人客客氣氣說的時候,應該喊他格桑。另一個,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喊。
淺醉。
蕭薔其實更加喜歡後一個字,私心上這麼覺得。
他娘整日教他大女子當立於天地,當無愧於百姓,當忠君愛國。她還說,為人來世上走一遭,建功立業才是正途。她教他兵法領軍,教他權術沉浮,教他識人心,防小人,遠佞臣。在他娘麵前,他是一個錚錚鐵骨的女兒身,所謂巾幗,大抵便是如此。
他爹有時又教他詩詞歌賦,詩書禮樂,絲竹仙音,不絕於耳,嫋嫋梵梵,迷亂心神。他爹還教他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偶爾片刻,他會聽見他爹用一種奇妙的語言說話,傳說是他爹的家鄉話,在東邊的東邊,一條很長很長江河的南邊,吐字聲聲軟糯和緩,仿佛情人呢喃。後來他在古書裏找到,那種叫吳儂軟語的語言若是被真正細致地吐出,精致到讓人沉醉,比之罌粟更加動人。
他便想,是否他爹那樣的談吐念出來的,便是如同罌粟一樣的蠱惑人心?
他便想,大約傳說中一生風流的母親,也是被父親那軟款溫柔的一句“卿卿”所絆住的腳步?
他便想,為何我一個女子,全偏生仿佛天性般地愛父親教的這些風花雪月,文酸騷墨?
有時他爹會說,終究還是男兒身,擺脫不得男兒脂粉氣,有些勉強了。。。
他聽了更加不懂,什麼男兒身,什麼脂粉氣,與自己,又有什麼幹係?
蕭薔便這樣懵懂地長大,長到十四歲那年十月三十一日,鬼門大開,病重的母親彌留之際拉著他的手對他說:“我的孩子,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喊你一聲‘淺醉’了。……這世上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真是放心不下你。你始終要記住,你雖是個男兒,但在外人麵前還是個女兒,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女兒,你的背上壓著蕭家世代的忠心不二……”
那一夜,母親說了很多很多,至死方休,蕭薔便仿佛一夜間長大,很多以前不懂的事情都清晰了起來。母親一件件地說,從蕭家世代為官,出將入相開始,說到生女不生男,生男命堪憂,說到也許他這輩子,都要頂著一副女兒身,像女兒一般頂天立地建功立業,說到他無法像其他男子一樣,呆在家中,相妻教女,琴瑟和諧……
他聽得頭昏腦脹,卻意外地明明白白。
那天夜色被清晨散去了最後的一點暗色,母親終於合上眼睛。從始至終,她未哭,他亦不曾落淚過分毫。
三日後,他便沿著母親的步伐,沿著蕭家曆代祖先的步伐,擔上世襲的爵位,入朝為官,出將入相。
一身白衣翩然,他和眾多女子一般,身上無半點繁複裝飾,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女兒吧,所謂男兒身,不過是一個笑話罷了。從此世間,隻餘一個蕭薔,字格桑。
不出一年,他便把因為娘親逝世而下落的官爵奪了回來,蕭家重新是地位顯赫的洛陽四大家之首,他蕭家新任家主,重新是官居一品的少年丞相。三年之後,他便把旁落的相權給牢牢握在自己手心,舉目望去,朝堂之上,便是他、大將軍和皇帝的三分天下。
他一襲白衣翩然,不帶半點繁複,永遠的朱顏如玉,永遠的風骨雋秀。隻消一個回眸,便是洛陽城男兒每個午夜夢回時候的繾綣春夢……
2、2
七月初七,是每個洛陽男兒的節日。
按照慣例,七夕夜是情人夜。
同時,也是洛陽最著名的美人丞相蕭薔蕭格桑的生日。
誰人不知,蕭薔風骨雋秀而容貌昳麗,雖身為女子,但是容貌比之於溫柔男子更軟款,比之於傾城楚倌更豔麗,比之於俊秀女子更清冷。
更加重要的是,今年正是她十八歲生日,真是大好婚齡。
最重要的是,她至今未傳出半點風月情事,更沒有半點不雅嗜好的醜聞。
曾經三王爺以好友的身份私底下打趣問她:“格桑,究竟哪家的風流人物才能入得了你這雙毒辣的眼?”
那是她的回答是:“格桑所求,隻是尋一知己,相攜於林,無關風月,隻在心頭。”頓了頓,又接到,“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樣的癡心人,哪家的公子願意放手?沒有。沒有。沒有。。。
這天的七月初七,萬家燈火都等著蕭格桑的成年禮。他頗為無奈地被三王爺拉去青樓楚館,走過了一間又一間。直到某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