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他兒子就假釋出來,之後如前所述,同一天他就被抓獲歸案了。所謂“歸案”,大約是指此人身上有案在逃。田秫秸在那一天犯了一件新案,被抓之後,招了很多舊案,可惜這些招認的過程就沒有了目擊證人,傳得七零八落,版本各異,已不可考。

田躍進出獄時,田秫秸並沒有去接。嬸子大娘們的消息比誰都靈通,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都跑到田家去勸他,哪怕到村口去接一接啊!田秫秸起初不從,後來可能嫌這群大娘太煩,就勉強同意了。他去接兒子的那個路口,就是發生攔車救狗事件的那個路口,也是田躍進打傷人而進了監獄的那個路口。這麼不吉利的地方,不知道他為何還要去接。彼時正值盛夏,四下蟬聲連連,道上斑駁樹影,沒有什麼行人。田秫秸提著半截甘蔗,慢悠悠地往路口晃去,似乎不太想去,又似乎很著急。那一段不長的路,不知道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眼看就要到了,恰好田躍進已從東邊兒大步走來,也沒人陪,也沒人等。這本應該是一個安靜祥和的下午,這樣的父子兩人相見,既不會抱頭痛哭,也不會相對無語。按照正常的軌跡發展,兩人應該互相點一下頭,然後肩並肩回家去。路上,田躍進會問:錢賠了嗎?田秫秸則會說,別他媽問。結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田秫秸和田躍進兩人都即將到達那個宿命的路口時,突然有人發一聲喊:來人哪!救命啊!當然這也是村民所傳,真正在那個時候所喊,不定是什麼含混不清的玩意兒。田秫秸和田躍進從兩個不同方向定睛觀瞧,但見丁字口的另一個方向,一個胖大的婦女懷抱一物,奔跑如飛。後麵也是一位婦女,跑得顯然沒那麼利落,邊跑邊喊:“搶孩子!搶孩子!”這種景象,就算是田躍進這種智商,也應該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霎時間,父子兩人的腦袋裏肯定閃過了千萬個判斷。是人販子搶孩子,還是家庭矛盾?管,還是不管?要管,怎麼管?打,還是不打?要打,怎麼打?會不會傷著孩子?什麼叫假釋?假釋期間能打人嗎?打了人用賠錢嗎?還能再找畫家朋友借錢嗎?凡此種種。但是沒有那麼多時間讓他倆把這些問題一一作答。他們必須當即做出判斷。他們也如此做了,並且做出了相同的判斷。

田躍進在進行了這麼多複雜的思考之後,腦袋有點兒不夠用,站在當地愣了一會兒,這時候抱孩子的婦女跑得更近了。看見前麵有人,似乎想要拐彎,但另一個方向上也有個人。婦女大概也進行了複雜的思考。跑,還是不跑?要跑,往哪邊跑?懷裏的孩子,扔了還是抱著?我們沒有從事過人販子這個行業,做不出那麼多合理的假設,隻知道容許她思考的時間並不長。因為等田躍進的大腦恢複工作後,他已經從路邊抄起一塊奇形怪狀的巨石,飛步奔來,看起來是想要她的命。田秫秸見狀大驚,腦子裏的一百個一萬個問題,瞬間隻剩下了一個:假釋!當下更不及多想,倒提甘蔗飛去,其疾如風,其迅如雷。此處若有一個航拍的景別,可見父子兩人的行進路線成直角交會,一提甘蔗,一擎巨石,誰能先到是很難說的。堪堪到處,田秫秸猛地一縱,左手拇指一舔甘蔗節,右手到處,一道白虹射出。田秫秸落在地上,拇指一順,還刀入鞘,又變成了一截黝黑發亮的甘蔗。

有人說,田秫秸這一刀其實凶險異常,因為他很可能砍著孩子。就算他手下有準兒,也架不住人販子狗急跳牆,拿孩子當盾牌。實際上這都是多餘的擔憂,因為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田躍進趕到切近一看,頓時傻了眼,石頭“啪”地掉在了地上。“爹,”他顫巍巍地說道,“你……你……你就說是我砍的!”這種反應速度,對田躍進來說真是福至心靈。可惜沒用,附近早已聚集了好些自動出現的目擊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