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1 / 2)

怕知道我的從前也沒有關係。你昏迷的時候,我清楚共生蠱還在你身體裏,隻要還有一口氣,你總會醒過來。但我看著你沉睡不醒的時候還是害怕了,我想通了,你醒過來後我就放你出去,知道你還好好地安安生生地在別處活著就夠了。綿羊說過他隻愛石頭,貓崽現在終於聽進去了,要放手了。”十盞百盞,千盞萬盞…禁宮到民間,京城之中足有百萬盞祈福燈冉冉飄至半空。

沈漣笑了一下,沒有看我,“欠你的祈福燈,我現在還給你了。無論你記不記得,對你許的允諾,我總會做到。”他愣愣地望著眼前的燈,不知怎地,竟然有種刻骨的哀傷,“我用這萬盞明燈照著你回家,你高不高興?”

他忽然將剩下的酒液盡數淋在頭上,酒水沿著那張容色無雙也淩厲無匹的臉灑下來。但在那之前,我已看到了他微紅的眼眶。

他是沈漣。

他流過血,流過汗,現在流了淚。

我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拉開了袖中藏的掌心雷,方慌亂道:“白慘慘的一片太冷清了,我給你添些豔色。”

焰火自京城中最高的一處躥上夜空。

沈漣有如不見,恍如未聞,猶自喃喃道,“貓仔崽放綿羊回家了,綿羊高不高興?高不高興…”說著說著聲音漸弱,仿佛真的喝醉了一般,仰麵摔在屋脊上,又順著屋簷滾下去,斜斜地砸進花地,然後再不動彈。

絲絨夜空中,萬盞白燈映襯下,九瓣紅蓮燦爛奪目。

第二天內侍轉交給我出宮令牌,道陛下一早吩咐過的。於是我手持令牌,獨自往宮門走。重重深宮,紅牆青瓦皆逐漸落到了身後。

年少時我曾幻想過許多離別的場景,或決絕或淒楚,也許還有“此生別過,來世不見”的蹩腳煽情。但最終隻是在斜陽下,一步一步邁出宮門的平淡。

來於平淡,亦歸於平淡。

————第三事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尾聲

尾聲

那晚拉過掌心雷後,石慕遲遲不來。轉眼間過了新年,正月十五的下午,我照例去慈雲觀,拜過諸位道家神仙便要走,但被知客留住了。玄機子前些年一直閉關修行不見外客,今年剛出關,說要指點我一二。

他甫一見我便歎了口氣,李平,你這些年吃苦了。

這回他沒有故弄玄虛,與我簡單明白地推演了一番星象。紫微帝星要改朝換代,命中注定要破舊立新,旁邊那隱星正是應運而生的破軍。破軍星司“耗”,乃是專克紫微的煞星,曾一度明亮卻又重歸隱匿。前兩個月忽然再亮起來,卻是由耗轉祿,要保百年盛世了。

玄機子一番好意,我聽得雲裏霧裏。道謝後與他一同進晚膳,之後便回了醫館。虎子正等在醫館門口,一見我就連珠炮似地抱怨急急忙忙到處找了我好久。我拿些糖糕幹果與他,小朋友乖乖交出一封書信,帶到了一個口訊,然後拿著紙袋歡歡喜喜地回家去了。

展開書信是齊進龍飛鳳舞的大字——“李平吾弟:”他這麼文縐縐地開頭,爽朗通俗地繼續,“前塵的功效應是以訛傳訛。徐衡這朋友交得,他按古方複原了幾壇前塵,我倆一起琢磨那酒的蹊蹺,不僅有我親身嚐試,還找那男女老少有無武功的人一一試過來,證實這酒隻是上頭厲害,喝完幾天都醉得不省人事,並沒什麼忘記所愛的離奇之處。”他同樣文縐縐地收尾,“愚兄齊進敬上。”

到最後,沈漣終於學會了…真正的溫柔。

口訊則比較簡單,有人在草市鎮至東華門的元宵街上等我吃宵夜。

慢騰騰地走到那條道上,人們摩肩接踵,我找了一會兒才隔著人潮遠遠看到了坐在道邊的石慕。他專專心心心地吃著元宵,那元宵似乎是桂花白糖餡的,看上去十分香甜。

我坐到他身旁,問他:“怎麼這回來得晚了一些?”

他規規矩矩地放下調羹:“追殺賭神去了。”

我奇道:“好端端的,你追殺賭神做什麼?”

“他給的記憶不對。遇見你以後,我總頭痛,腦子裏有…有一些畫麵。”石慕說。

氣氛不錯,所以我沒有在他的語焉不詳上糾纏:“那追殺有結果嗎?”

“問到了自己的墳墓,挖出了陪葬的東西。”他平常地繼續,“我曾經被埋在地下半年,雖然天一心法讓我脫胎換骨了,但臉上的傷太深了,傷到骨頭裏去不掉。譚青給我做了一個遮蓋的麵具。”石慕笨拙地補充,“瓢蟲的朋友騙了瓢蟲。”

然後雙膝彎曲,緩緩跪倒。

攤子處人來人往,他又身形頎長,跪在地上頗為紮眼。行人漸漸都圍攏過來看熱鬧。

天寒地凍,他的手指似乎也不太靈活,在臉上摸索了一會兒才慢慢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皮麵具,露出一張因少了生動而不顯眼的英俊麵龐。

我隻覺得天旋地轉,胸膛裏塞得滿滿當當,整個人遏製不住地發起抖來,踉踉蹌蹌地不住往後退,無聲地抗拒,不要,不要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