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染開會,還沒回來。我一個人在家,懶得開火做飯,遂打電話,喊了份外賣。
電視裏,播放著《美麗中國》,畫麵裏的元陽梯田。小山如螺,大山成塔。此景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如果,能在元陽終老一生,與心愛的人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行雲流水,雲卷雲舒,豈不快哉!
“又做白日夢了。”我嘲笑自己。
歸去來兮,似乎是每一個地道的中國人的夢,尤其是那些讀了書的中國人。混得好的,在廟堂之上,白日有絲竹亂耳、案牘勞行,夜深時,總是向往心靈的寧靜,歸於田園,空老於林泉之下;混得不好的,終日勞碌碌,不厭其煩,被生活的瑣碎折磨得心神憔悴,苦不堪言,想遠避世俗雜念,歸於荒野,亦自然不過。
可國人最虛偽,尤其是讀了書的國人。人人都說神仙好,就是忘不了功名、忘不了金銀、忘不了嬌妻。
就在那時,突然,電話響起。一個陌生的號碼,原本以為是一個騷擾電話,沒想到,他一直未掛斷。
“喂,哪個?”我問。
電話那頭,過了許久,“是我,歐陽。”
雖說他喊出了我的名字,可在我大腦裏搜索幾遍,依然沒留下過這個聲音的記憶。
“你是哪位?”我又問了一遍。
“是我。”電話上,他也重複了一遍,就在我似乎記得了這個聲音時,電話那頭說了出來,“阿木。”
“阿木啊,怎麼,回去了嗎?”我的熱情,讓我自己都覺得虛偽。
“在車上。”他說。
我與阿木,即便是四年的同窗,可對他的記憶,還不及我們對史前文明的研究。聽到他電話上聲音那一刻,腦海裏的這點點記憶,又成了吉光片羽,皆金玉珠貝。
“到哪兒了?”我與他確實無話可說。
他又是很久的沉默,“快到了。”
阿木欲言又止,仿佛滿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阿木,有什麼事嗎?”
“沒事,也沒什麼事。”他斷斷續續,不像沒事的樣子。可他不說,我亦不好問。
我哦了一聲。
他在那頭,也嗯了一聲。
“阿木,那就不打擾你了,路上注意安全。”我說完,就準備掛電話。與人交往,最難相處的就是這種關係,介於熟悉的人與陌生的人之間,有話說卻不知怎麼說,還不如一個幹脆不認識的人,壓根就沒話可說。
“歐陽,我有事情。”我掛電話那刻,阿木說。
“什麼事?”
“你愛許晨熙嗎?”他問我。
“我與她,隻是朋友。”停頓了一會,我接著說,好像是在刻意的強調,“別無其他。”
阿木冷笑,那股寒氣,似乎穿過中國移動的信號,來到我的身邊,“可她覺得,你是愛她的。”
“阿木,我告訴過許晨熙,我不愛她。”我在阿木跟前,撒了謊,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對許晨熙的愛,我說的最多是,我對許晨熙的愛遠遠不及對冷小染的愛。
也就是說,讓我選擇的話,我會不假思索的選擇冷小染。
“我愛許晨熙。”阿木說。
“我知道。”我笑,“阿木,這些話,你應該親口告訴許晨熙,而不是浪費著電話費,跟我這個毫無相幹的人說這些。”
接著,我與阿木又是許久的沉默。
送車小小的那天,成都的天空,依舊飄著熟悉的雨。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離別的季節,總是需要一些陰雨綿綿,來借故宣泄悲情。
我是闖入這個世界的一隻螞蟻,忙碌而緊張地活著,稍有風吹草動,便會膽顫心驚。不知為何,我對這個世界特別敏感。
車小小卻很堅強,上車前,笑著對我說,“歐陽,好好待冷小染,等你們結婚時,我和小丸子要做你們的伴郎伴娘。”
我笑著點頭。
世界讓我遍體鱗傷,但是我的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世界這麼殘忍,若我們不堅強,又軟弱給誰看呢?
火車拉著長笛,慢慢啟動。隔著車窗,車小小與周曉婉向我揮手,他們掠過我身旁,周曉婉微笑著,眼裏噙滿淚水。
我在站台上,木然的揮動手臂,與最好的朋友告別。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送走車小小,我踏上了去黃龍溪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