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大齊,金陵。
申時,宮鍾敲過兩遍,禮樂聲漸歇下來,又過兩刻,武英殿殿門大開,回風舞著紛揚的雪花在殿門口打了個旋兒,被殿中飄著龍涎香的溫熱空氣撲了出來。
一殿的錦衣華服魚貫而出。
在最前頭的自然是一等的公、侯以及三品以上的重臣,臉上俱含醺帶笑相互禮讓,雪天路滑,內侍們不敢大意,打著綢羅傘,小心地在旁側攙扶引路。
傅濟原煞在最後頭,結果被太仆寺卿喊了名,隻得躬著身子又往前走了幾排。他身著墨綠色官服,紅著一張臉,像是剛被蒸烤過似的。
一出殿門,寒風夾雪,直兜兜地往人領子裏灌,傅濟打了個冷戰,沒走幾步,方才在殿內出的一身汗已經冷透,中衣涼浸浸的貼在背上,叫人好不難受。
“傅大人,恭喜恭喜!”
“恭喜了,傅兄,雙喜臨門呐。”
“傅大人鴻運當頭,改日我可要到貴府沾沾喜氣。”
“……”
“哎哎,多謝多謝,一定一定。”傅濟站在武英殿前的丹陛下,灌了一肚子的涼風,臉都要笑僵了,到此刻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一個時辰前,他還是太仆寺裏一介小小的從七品乘黃署令,戰戰兢兢地坐在偏殿角落裏宴飲,正殿裏的貴人們也不知飲壞了哪杯酒,忽就提到了他。半柱香的功夫,他官升兩級半,直接由從七品提為了太仆寺五品員外郎;更甚至,得陛下禦賜,將他家裏尚未及笄的小女兒嫁與剛得封不久的穎陰縣侯蕭瀾為妻。
這榮寵……當真一言難盡。
傅濟作揖作得雙臂發酸,道喜聲方漸漸遠去,揣著一肚子的黃連,麵上還要笑出個春風得意,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其實在中京城太仆寺五品員外郎真算不上什麼官,可這個官職仍是眾人眼中的肥缺,——無他,太仆寺員外郎在皇帝外出時可隨侍左右。
這也是為何有些從前正眼都未曾給過傅濟一個,並心下嘀咕這樁賜婚八成是禍不是福的人,仍也笑眯眯過來道賀的原因。
傅濟瞧著前麵的人已遠遠落了他一截路,這才抹了把臉,提步往宮外走。沒多會兒,方良過來與他同行,傅濟衝他笑笑,有些尷尬。
這方良與他是同僚,司從七品典廄署令,之前二人官職相當,又都是老實規矩的性子,宴飲時方良還正說想攀個親家,哪成想一頓飯的功夫,傅濟就要上了天。
傅濟張了半天嘴也不知該說句什麼才好,倒是方良拍著他肩膀一笑,道:“先前的話傅兄無需放在心上,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子沒這個福氣。”
“不不”,傅濟忙道:“是小女沒這個福氣才對。”
方良哈哈一樂,倒也不當個事,片刻後方又低聲道:“按說傅兄今日升遷,又得了禦賜,件件都是好事,我不該潑這個冷水,不過京裏頭人事複雜,傅兄可得仔細些才好。”
傅濟心頭一熱,口中雖不多言,卻執手揖了一禮。
出了端門,方良被人叫走,傅濟立在原地,等著橫街上的車馬先行。——這是南正門,隻有從三品以上官員的車馬能行到這道宮門,其他人要再走出兩裏路,到宣陽門外。
腦子一片混沌,呆站許久,傅濟沒有一點兒升遷的喜悅,隻覺提心吊膽,又想想等會子到家說了這消息,還不知是怎一番光景。
正愁眉不展,冷不防麵前多了個伶俐小童,揖禮道:“我家主人有請大人上車一敘。”
傅濟順著他的手一瞧,啥也顧不得想了,忙上前幾步躬身,“下官見過大司馬。”
麵前是一輛四駕犢車,皂漆輪轂,上加青油幢和朱絲繩絡,寬敞雅致,車中一人稍稍探出半個身子,美髯飄飄:“傅大人要到宣陽門,可需我捎你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