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情感守望(1)(1 / 2)

供 應 糧

臨近傍晚,爸爸說:“春娃,去把籮筐拿出來!”

我望著爸爸,眼裏帶著一些疑問。因為生產隊並沒有通知分糧食啊,拿籮筐出來幹什麼呢?再說,就是生產隊分糧食,也基本上與我爸爸無關,總是通知我媽媽負責。因為我爸爸不是農民,他與生產隊的事情無關。

爸催促我:“去吧!”

爸坐在院壩裏,卷了一支葉子煙在吃。葉子煙是生產隊種的土煙,每家每年都能分上一點,以供各家男人消乏解困用。爸爸自然沒有資格分,是吃的媽媽那半份。好在媽媽不吃煙。這樣爸爸在家獨自一人就吃土煙,當在外麵或者請客的時候,就吃“經濟”,或者“合作”,或者“川葉”。總之,爸爸在外吃的都是紙煙。一個國家人,在外麵不吃紙煙總是說不過去的。很多次爸爸都對媽媽這樣解釋,為自己那無意義的消費作無罪辯護。爸爸是媽媽的驕傲,也是我們全家的驕傲,在我們生產隊,隻有爸爸和劉成龍是國家人。爸爸是教書的老師,劉成龍是國營煤礦工人。20世紀70年代,作為一個國家人,是很驕傲的。意味著旱澇保收。不像農民,要靠天吃飯,要靠工分吃飯。

其實,媽媽是從來不幹涉爸爸吃煙的,豈止不幹涉,簡直把爸爸當做菩薩供奉。那是個靠工分吃飯的年代。我們一家五口人,除爸爸外,有媽媽、我、弟弟、妹妹。一家四口的基本口糧都要靠工分去分。媽媽每天的工分是八分,全勞力才十分。按說,媽媽每天應該和隊裏的婦女一樣,隻能有六分或者七分。但是,對媽媽近兩年來多拿一分或者兩分,社員們都沒有意見。這當然是爸爸的功勞,這功勞是在人們對國家人的敬仰和獨特的供應糧中產生的。因此,爸爸除了教書外,基本上不掙任何工分。每天回到家,要麼看看書,要麼在田間地頭轉轉。在田間地頭轉的時候,隊裏的人都爭著和他套近乎。此外,爸爸最多就是在家做做飯而已。隊裏人都說,這才像個國家人,種田掙工分的事,本該我們農民做的,如果讓柳老師來做這個,就錯了,農民們喊著我媽說:“老黃,你不要讓柳老師太累著了!”我媽媽就不好意思的笑笑。這笑的含義不明,也可理解為根本就沒那一回事,還可理解為我的男人我不心痛誰心痛?總之,爸爸好像成了一個公眾人物,社員們都在關心著他的一切。這讓媽媽既高興又驕傲。

籮筐放得很高。我們的家具並不多,隻有一個裝糧食的扁桶。那一挑籮筐就是放在扁桶上的。為防不多的糧食受潮,爸媽特意加了兩條凳子,把扁桶墊得更高一些。我雖然已經長到了十歲,由於長期缺乏營養,我長得特別瘦小,像猴子一樣。但在班上,沒人敢喊我的小名猴子。因為我爸爸是班主任。有次二班的胖子放學後,大呼我:“猴子,我們一起走!”我爸爸聽見了,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頓。說學生之間不能亂喊綽號。又警告說:“以後再亂喊,就喊你爸爸來學校,當眾撕你嘴巴。”嚇得胖子一看見我爸爸就躲。小學生是最怕老師喊家長的。家長白天晚上都忙,要掙集體工分,到學校來就耽誤了做工,氣衝衝的來了,那學生肯定要遭受皮肉之苦。可是,別的學生互相之間亂喊,我爸爸都視而不見,像沒有聽見一樣,也不阻止。

我明顯伸手夠不著籮筐。這一點,爸爸肯定也知道。但他並不幫我。他站在院壩裏,一直看著我,看我怎麼把這個籮筐拿下來。我找來一把椅子,再拿來一根扁擔。站在椅子上,用扁擔把籮筐撬了下來。爸爸讚許了我的智慧,他開心地笑了:“春娃能幹!”他親昵地喊著我的乳名,這乳名是爸爸媽媽共同取的,我出生在三月八日,春天。春娃當然是恰如其分。

爸爸指揮著我把籮筐拿到院壩。又對我說:“你好好檢查一下!”

我說:“我不會!”

爸爸搖搖頭,笑了:“吃麵你會不會?”

我說:“我會,我喜歡!”這個時候,我知道取籮筐的用處了。

弟弟妹妹一聽,在一邊也圍著爸爸說:“爸爸,我也會,我也喜歡。”

爸爸喊弟弟妹妹過來。爸爸本來是坐在椅子上吃煙的。他這一喊,弟弟妹妹就撲了過去。他連忙丟掉煙頭,把弟弟妹妹抱在自己的腿上,一邊坐一個。我比弟弟妹妹大,自從有了弟弟妹妹,爸爸就很少抱我了。我特別喜歡爸爸的體味,暖暖的,還有煙草的味道。我也特別喜歡和爸爸睡覺,我愛睡在另一頭,抱著爸爸的腳,聞著他腳的味道很香甜地進入夢鄉。

我羨慕弟弟妹妹,爸爸每天回來都要抱抱他們。有時說,陽陽又長重了,書書又長高了點,弟弟妹妹就嗬嗬地笑,爸爸媽媽也笑,我在一邊倒像是成了多餘的人。弟弟妹妹還在撒嬌:“爸爸,我餓了!”爸爸就放下他們,手一揮:“喊你媽媽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