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了好幾遍不要說了,她卻還控製不住.
不要說了.我又低吼一句.抬眼看著那邊桌的警察和律師.
她停下來,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迅速恢複了正常,走到警察跟前去,是那副威嚴且氣勢淩人的總裁模樣.有什麼事情請跟我的律師講,現在我和我的丈夫可以離開了吧
人群中警官樣的人物轉頭看了我一眼.
她可以正常,我卻不能,我臉發燙,並且全身都在顫唞,我開始控製不住.
先生警官直起身.
她攔在我前麵,對不起,他身體不好,又受了刺激,我得帶他回去看醫生.
我們坐在車裏,肩並著肩,後來改成個子比她高得多的我很勉強地把頭放在她肩上、她攏著雙臂抱著我的怪異姿勢.下車的時候她一個不小心把高跟鞋鞋根絆斷,扭了腳,我給她按摩,上藥,折騰完都已經快淩晨了,她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關了一整天.
她太引人注目,我們家附近記者也是不斷的.這件事情鬧得很大,媒體跟風,她根本壓製不住.
那一天的時間裏,我去了警察局自首,承認是他騷擾我不斷,我一時激動錯手殺了他,幾年前的那些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讓這個說法合情合理,可是我說不出我用什麼樣的手段什麼凶器致死.警察起先還勉強接受我的胡編亂造,審了我半日,但在查了到孩子們那天下午的提款和出境記錄後,立刻敲定了他們是嫌疑人,並且試圖聯係各國協查.
我妨礙調查,原本說要關個幾日,律師在外頭跑了幾跑,因著她的名號,被禮貌地送出來接回家.她還關在房裏,她根本不知道我這一天做了什麼.我去樓上叫她吃晚飯.
她最終出來了,跟我一起吃飯,好幾個月了,我們沒有過一起吃飯的時候,席間她跟我說,她沒有辦法.
她神情冷靜,隻是平靜地告訴我,她想了很久,沒有辦法.
那些錢應該夠他們生活,他們如此聰明能幹,知道怎樣隱姓埋名,或者改名換姓.如果他們想得通,也知道回來自首,我們可以請好的律師,如果是他先出手,還可以講成防衛過當.
她想通了,晚上就仍舊去公司,處理她堆積了一天的事務.才一天時間,她已經接受了自己兒子殺了人的事實.工作對她來講仍是最重要的,她想得很對,再怎麼急,也是無濟於事的,不如正常的生活.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不敢去臥室睡覺,我坐在客廳裏,老看見他的臉在我眼前晃,我們之間有七年,那是個活生生的人,我們禸體相親,即使現在我對他毫無感覺,即使我厭惡他,那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死去,那個時候我應該在邊看電視邊喝我的下午茶.還有那倆個小子,他們才二十三歲,才華滿腹,和他們的媽媽一樣驕傲而自信,卻要從此過上逃亡的日子.我知道人是我二兒子殺的,他必然是為了我,為了被氣得瘋狂的母親,要趕他走,倆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我腦子裏不停地全是人影在晃動,十七年前他那張臉,還是孩子,和我的兒子一般的年紀,他纏著我撒嬌,嘴角故意翹起來的樣子分外討打,我卻隱約聽見自己很開心地笑.然後是她,赤著倆隻腳坐在山坡上,皺著眉頭看著廣邈河山,說你看你看,這片土地這麼荒蕪,這片土地上的人,這麼這麼窮.我要這地方開花.她伸手向空中抓著虛無,我要這土地開出不夜城,每個晚上都像白天一樣亮,我要我們走在大街上不再被人指點,我要我們在大聲說出自己來自哪裏之後不再看到鄙夷,我要我們走在哪裏都聽見別人在學我們的母語,我要我們站在最高的地方....
我三天未睡,最終被送進醫院,點滴打了幾日.她丟了工作來守著我.我受寵若驚.但是我畢竟老了,激動不來,所以隻能倚在床上看著她微笑.
我們都老了,連兒子也沒了,隻有彼此.她也知道這一點.
她微微歎著氣,給我削著蘋果.
她的手,皮膚不再白皙細膩,幾十年沒親自削過蘋果,也十分生澀.但我靜靜地看著她,隻覺得,人常說女人的美,隻有二三十年,但是她仍舊一直這樣美麗著.
出院以後才知道,他的屍檢結果出來了,是心髒病突發而死,身上雖然淩亂,卻隻有幾處淤血擦傷,並不致命,也不嚴重.也許是推搡爭論間過於激動.我想起來見他那幾次,都是一激動起來嘴唇發白,呼吸紊亂,站立不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