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川藏路的時候,我曾路過丹巴境內一個不知名的村落,在連接那個村落的碎石公路旁,有一家叫“散客之家”的客棧,我在那裏度過了一個晚上。
客棧的老板就是村裏人,遠遠地,他就微笑著迎上來,幫我卸下肩上的背包。那一臉藏民特有的憨厚笑容,讓他看起來並不似一個做生意的人,迎麵而來的卻是久識至交的溫暖氣息,仿佛我是一個特來赴宴的老友,或是遠歸故鄉的遊子。
坐下來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尼瑪次仁”,一個藏民中很普通的名字,人也如其名,平凡、謙遜、熱情,和任何一個藏民沒有兩樣。
在安排好住宿之後,尼瑪請我到大廳裏烤火,因為那時小村剛下完一場雪,空氣中有種刺涼的感覺。我們隻是在烤火,並沒有深聊,隻是看著他家那個漂亮的小孩子在不停地鬧,像隻小鳥一下撲到這個人的懷裏,一下又撲到另一個人的懷裏,每撲到一處便引得笑聲一陣,撲來撲去,把笑聲連成了圈。
在他又一次撲到我懷裏的時候,我一把抱住了他,隨口問他一聲:“你阿爸呢?”
他有些茫然地轉頭望著尼瑪,然後一下子從我懷裏跳了下去,帶著重獲自由的笑聲跑開了。這時,尼瑪對我說:“這孩子的爸媽四年前就去世了,修公路時翻了車。這些年是我一直帶著他。”
我有些驚訝,很直白地說:“這麼可憐的孩子啊,我還以為是你的孫子呢……”
“不,他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親戚,是村裏開大會交給我帶的,現在就是一家人了。”
我疑惑起來,繼續問:“你們這裏領養一個小孩子,還要開大會啊?”
尼瑪笑著說:“是啊,這麼一個孩子,這麼小就沒了父母,以後的生活是很艱難的,大家都很想領養他,所以大家得開會決定讓他跟著誰。”
“他沒有親戚嗎?親戚應該帶他才是啊!”
“是這樣的,大家都很同情他、喜歡他,都想領養他,包括他的親戚。但他的親戚都很窮,家中子女也多,怕養不好他,而我這幾年因為這個小客棧掙了點錢,所以大家就將他讓給我了。”
“難道他願意不跟親戚而跟你嗎?”
“有什麼不願意的呢?大家都一樣這麼愛他,大家都為了他好,跟誰不也一樣親嗎?”
我無語,因為這裏的人情溫暖已經讓我有了一種身在夢中的迷惑、驚詫與錯愕。我終於明白這樣一個可憐的孤兒,為什麼會那麼歡欣地投身於每一個人的懷抱,而將所有的笑聲串成一圈,因為他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是孤獨的,他仿佛並沒有失去親人,失去滋潤他成長的愛。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來自這古老而偏僻的小村落裏彌散著的、在樸實的藏民心中充盈著的——愛,以及那種將愛當成一種義務的責任。這種愛與責任,在這湛藍的天空之下、雪白的大地之上凝結成了一種神聖的精神——一種世界上最為博大最為純潔的愛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