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的故事裏成長

編輯讓我講講為什麼要寫這篇小說--我反而有點納悶起來。曾經打算寫個跋,來交待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但是到了後來卻因為終於無話可說而不了了之。現在,倒成了作業。

《陌生人》是一個係列小說,最早寫完的是這部《陌生人之天亮的時候》。現在手頭正在寫的是第二部,《陌生人之跟蹤》。編輯說,你要寫寫你為什麼要寫這麼個小說。

為什麼要寫這麼個小說,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王小波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舉了個例子。一個登山家對於別人問他為何登山的問題,總是回答:因為山在那裏。王小波是個偷懶的家夥,他舉完例子之後,語調悲哀地說,他寫小說完全是因為熵減的結果。

當然,這些也不能充作我的答案。我不能說自己寫小說是因為小說在那裏。

寫小說並不掙錢。我曾經自稱詩人,但是我知道自己成名必然在小說,雖然成就卻未必是它。小說,無疑是我喜歡的一種表達方式,而且是表達最充分的寫作形式。它可以充分地調動我的所有記憶,敏感,想像。對於我,小說本身是豐富自足的。

關於這個《陌生人之天亮的時候》,也可能在寫作的過程中有新的東西在醞釀。我沒有順著筆來寫,也沒有順著情緒來寫。即使是小說,我也力圖追求一種真實的效果。因為生活中不誠實的夢想,比不誠實的故事還多。原諒我,"我總是說到生活,這個無趣的字眼。"

我總是說到生活這個無趣的字眼。不必要去翻很多書,不必要走很多路,也不必要看過很多人,就可以知道自己活得多麼虛妄,區別不過是虛妄的程度不同而已。我想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一種什麼樣的真實裏。

多麼奇怪的表達,在小說中追求真實。

我自己也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席慕蓉在詩中說:

此刻再來向你描述

我如何自疼痛的蘇醒裏成長

想必也是多餘

這是一段多麼傷感的詩。甚至有著微微的幽怨。而不是我們一貫標榜的純淨無暇,無怨無悔。

沒有人告訴我們,成長伴隨著痛苦。

但是往往,我們包裹著疼痛的生命,聽別人輕描淡寫地說:不受打擊長不大。那個時候,剩下的隻有疼痛,隻有疼痛。

這是我所不喜的態度,也是我所不喜的成熟方式。

曾幾何時,我是一個對生活熱衷的人。

甚至於熱衷觀察,想了解更多的生活。

而實際上很多時候,我發現,我,我們,我們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掌握。命運,高高在上地籠罩著一切。

我懷疑這種成熟的價值。我懷疑這種成熟的意義。

我希望有另外一種省視。另外一種成長。

如果它不存在於現實的磨難,它一定存在於想像的省視。

對於生命和生活本身,我們首先需要的是對自身的誠實。

如此,我似乎成長在異鄉,成長在別人的故事裏,猶如自己的腳步,翩翩在夢想的圓舞裏。

二○○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