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
黛琪筆下的楊楠,這部"自傳體"感情故事的男主角和敘述人,他的最大優點,是具有男人的所有劣根性卻不具備男作家的劣根性--楊楠不賣弄色情文字,哪怕打著"勸善懲惡"的旗號。因為他是一個認認真真的女作家所認認真真塑造的人物。
身為獨子的楊楠,上有兩個姐姐,初戀情人是比他大三歲的中學英語教師。或許是生活中較多的女性影響,特別是在社會壓力下被逼分手的第一次戀愛,使得楊楠冷淡的表麵下,有著一顆敏感的、經常因寂寞而抽緊的心。曆經幾次失敗的愛情,好心人總以為新歡是治療舊恨的良藥,給他介紹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友,尚在痛苦中的楊楠隻能向讀者傾訴:
"每個深夜我站在黑暗的房間裏,外麵泄漏進來的點點天光映照著模糊的陰影,眼淚悄悄從我的眼角滲出來。空中漂浮著往事的碎片,無可名狀的悲哀就像蝙蝠在空中飛舞,然後衝進了胸膛,填塞著悲哀的空虛。我知道這悲哀是妥協的悲哀,是自己向命運低頭的悲哀,是可憐的悲哀。可是,既然自己不曾試圖為命運努力作點什麼,也隻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我點著煙卷看著焦黃的手指,陷入無端的憐憫,憐憫自己,憐憫那些從眼前經過的等待愛情的普通生命,憐憫自己不能完整結束的愛情,不曾珍惜的獲得,不曾深刻的給與,不曾完整投入的生活,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讀著這樣意象生動的優美文字,筆者不禁詫異:習慣以女性為主角的女作家們,是否錯失了為文學畫廊配裝幾個內涵豐富、外延多麵的男性典型的機會?
楊楠最終選擇了門當戶對的木寧。一場庸庸碌碌的婚禮,和他那些單身漢的惱人習慣,把楊楠臆想的來自同為情場失意的妻子的救贖,化為慣見的家庭圈套--繩頭布滿磨損,直勒至內心死寂或重新爆發崩斷絞索的救贖願望。
不過,即使在那些值得憐憫的日子裏,楊楠也決不是個可以過分同情的角色。他曾經年青而粗魯,熱衷於呼朋引類,酗酒打架。用他自己的話說,也就是個"惡少",出自西部小城市裏有點權勢的地方幹部家門。仗著父蔭進了國營銀行,也是處處刁難求事之人。作者很聰明地把主要篇幅用於楊楠的青年生活,讓他的性格得以肆意展開。
老套日子裏的些須偶然,對"惡少"而言是太小的調戲,僅是在舞廳小姐的脖子上摸了一把,引來的生死複仇卻迫得楊楠遠走深圳,隻能靠推銷謀生。楊楠自然不願回憶這些仰賴客戶鼻息的打工時光。但在性格充分展開之後,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回想,從刁難他人變為被他人刁難,這是多麼有趣而又多麼難堪的位置轉換。新的契機,或許就在此處發生。
楊楠終於為自己的命運努力作了點什麼,終於意識到了一個男人的責任。他積攢了一筆錢,回到故鄉。他和木寧,her mend nor end(不修補也不結束),也還是要一起生活下去。這樣一個結局,使得楊楠成了當代文學裏的稀有人物:他居然有了一種勸人向善的資格。不管我們認為在相當範圍內勸人向善是自我的存在價值還是人類曆史上行將消失的道德噪音,我們都不得不問問自己:在奔放的感情與局促的責任之間,最合適的"黃金分割"在哪裏?
(2002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