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流翻湧(3 / 3)

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柳鬆苦惱地攤著手,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可我們怎麼知道是這十三份裏的哪一份呢?”

羅飛兩隻手叉在一起,大拇指互相繞著圈圈。他雖然沒有說話,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已經有了一些主意。

半個小時之後。

羅飛和曾日華又回到了檔案管理中心。他們左首的小廳內,陳放的是幾十年來已經結案的刑偵資料,Eumenides複印走的檔案都是來自於這個廳。

四麵牆上的檔案櫃密密麻麻地擺滿了資料,按照年代的先後有序地排列著。

因為都是些陳舊的檔案,平時很少有人來光顧瀏覽,所以大部分資料都排列得整整齊齊,檔案袋的邊縫上積著一層灰塵,但尚不足以蓋住邊縫上標記的檔案摘要。

Eumenides從中取走了十三份檔案,哪一份才是他真正的目標所在?

羅飛的目光在這些資料間來回掃動搜索著,他一一找到了那十三份檔案原來的位置,然後他拿出一支水筆,在這些空位周圍的檔案袋邊縫上畫出一個碗口大的圓圈。

“好了,去把燈關掉吧。”十三個圓圈全都畫完之後,羅飛吩咐在一旁等待的曾日華。

曾日華雖然不明所以,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照做了。檔案廳裏頓時變成了黑暗一片。

片刻後,黑暗中閃出了一絲微光,那微光來自於羅飛手中的一個熒光燈。這也是刑偵人員常常會使用到的設備之一,多與指紋粉配合檢測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紋。

可羅飛已經知道Eumenides是不可能留下指紋的,他現在拿出這個熒光燈,想要做什麼呢?

羅飛用熒光燈照向剛才畫出的那些圓圈。他照得非常仔細,一個圓圈一個圓圈地看過去,有時還歪過腦袋變換著觀察的角度。很顯然,他是在尋找什麼。

曾日華也湊了過去,可他實在是看不出什麼端倪。熒光映著羅飛的麵龐,他的神情嚴肅,在黑暗中愈發現出凝重的氣氛來。

良久之後,羅飛才將那十三個圓圈全部看完。他這才輕輕地籲了口氣,臉上露出大功告成的釋然表情。

曾日華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他期待地問道:“羅隊,有譜了麼?”

“來,你看這裏。”羅飛用熒光燈照向檔案櫃左下角的一個圓圈,同時讓開角度,招呼曾日華過來觀看。

曾日華半蹲著身子,順著熒光照射的方向看過去。圓圈內現出不同狀態的反光,顯示出灰塵在檔案袋邊縫上不同程度的堆積。

“你看這裏。”羅飛在一旁指出重點所在,“這裏好幾本檔案袋邊縫上的灰塵脫落了,這是手指新近翻動的痕跡。可以想象當時的狀態嗎?他一本一本地翻過去,查看邊縫上的摘要,最後他終於找到了目標,將其中的一本檔案抽取出去。”

“嗯。”曾日華點點頭,從那些痕跡很容易想象出Eumenides的動作。事實上,這也是大多數人在一堆書函中尋找目標都會做出的常用動作。

“好了,我們再看其他的這些圓圈。”羅飛把熒光燈挪向了別的關鍵處,“你看,空位附近檔案袋邊縫上的灰塵很完整。這說明什麼?他在這些地方拿檔案的時候根本沒有尋找,他隻是非常隨意地抽取著,動作快速而匆忙,因為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在檔案館裏長時間停留。”

“是的!”曾日華完全明白了羅飛的意思,忍不住要擊節叫好,“所以這些隨意抽取出來的檔案都是用來幹擾視線的幌子,左下角那本才是Eumenides唯一的目標。”

羅飛笑了笑道:“現在讓我們看看那到底是什麼吧。”

曾日華迅速打開了電燈,那十三份檔案他都帶了過來,按日期很容易便找到了從左下角空位上取出的那一本。

那是一九八四年的檔案,這個敏感的年份立刻讓羅飛的眉頭跳動了起來。而在檔案袋的封麵上則寫著一行標題:《“一三○”惡性劫持人質案》。

這是什麼案子?羅飛皺眉努力回憶著,卻已搜索不出太多的印象。從標題看,此案發生在一九八四年的一月三十號,正是“四一八”爆炸案發生的兩個多月前。

它與“四一八”爆炸案會有什麼關聯嗎?Eumenides為什麼又會對這份檔案情有獨鍾?這些疑問顯然要等仔細研究過檔案內容之後才有可能解答了。

晚九點二十四分。

正是都市夜生活剛剛進入高潮的時候,芭拉拉酒吧內人頭攢動。

衣著火辣的女歌手在吧台中央瘋狂扭動著妖嬈的身姿,極具節奏感的音樂,嘶啞放浪的歌聲將媚惑的氣息撒播到了酒吧內的每個角落。

有人在劃拳喝酒,有人在搖擺狂舞,燈光忽明忽暗,照著這些男男女女的麵龐如同鬼魅一般,虛幻難辨。

如果想找到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裏顯然是非常困難的。

所以韓灝選擇在這裏休息。

雖然已成功脫獄,可在他麵前的道路卻仍然無比凶險。

他熟知警方的搜查手段,他不能去賓館,也不能去投靠親戚朋友,他甚至都不能打車。在這個城市裏,他幾乎已到了寸步難行的窘迫境地!

中午他迫不得已搶劫了一對情侶。他忘不了那兩個年輕人當時看著自己的眼神——驚訝、恐懼、厭惡。那種眼神使他感受到一種深深的沉淪,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他已經徹底成了一個罪犯,一個自己曾經深惡痛絕,恨不能清剿而後快的卑劣角色。

剛到酒吧的時候,他點了一瓶冰啤酒,一口氣便喝了個幹淨。那冰涼的感覺漫遍全身之後,他才稍稍冷靜下來。

他必須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這樣才有可能在絕境中覓得一絲生機。

中午搶劫的時候他順便帶走了那個小夥子的外套,這是一個障眼法,那件外套很快便被他丟在了路邊的垃圾箱中。不過他知道這個障眼法使不了多久,尤其是在那個羅飛麵前。

他必須盡快找一個落腳的地方,這個地方必須是他以前很少去可現在又絕對安全的。

到哪裏去找這樣一個地方呢?

在狂躁的音樂聲中,韓灝已想得有些頭痛。

那瓶酒已經喝完,他並不想再點,因為他必須保持頭腦清醒。

然而有人卻偏偏要和他作對似的,將一打新開的啤酒擺在了他的麵前。

韓灝警覺地抬起頭,隻見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坐在了自己的對麵。

“大哥,喝酒吧!”女子扯著嗓門喊道,在酒吧嘈雜的環境中,這是一種說話的常態。

“走開,我不需要。”韓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隻想一個人待著。”

可那女子不但不離去,反而向著韓灝身邊湊過來。這次她把嘴唇貼在韓灝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免單的,韓大哥。”

這聲“韓大哥”像利刃般刺中了韓灝的心窩,他駭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擺出一副蓄勢待發要拚命的姿勢。

那女子“咯咯咯”地大笑起來,花枝亂顫:“真有趣,那人說得不錯,果然能把你嚇夠嗆。我說你怎麼回事啊,這輩子沒喝過免費的啤酒?”

韓灝從女子的話中品出了些味道,他眼中的駭然變成了警覺,目光四下掃動著。

“行了,別找了。”女子伸出纖纖玉手,挑逗似的從韓灝眼前掠了過去,“是那邊的大哥請客,我隻是帶個話而已。”

韓灝順著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在酒吧的角落,一個男子悠然獨坐著,身形籠罩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韓灝的目光,便把香煙送到口中猛吸了一下,暗紅色的煙火閃過,映出了他那雙亮閃閃的眼睛。

“是他?”韓灝心中一動。猶豫了片刻之後,他提起那打啤酒,大步向著男子所在的角落走去。

晚九時三十分,綠陽春餐廳。

他又來到了這裏,仍然坐在那個可以通覽全局的角落。

短時間內多次出現在相同的場合對他來說本是件非常忌諱的事情,可他卻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他必須找個方法讓自己紛雜的心平靜下來。

短短兩天的時間,他經曆了太多的事情。

首先是那個人的離去,那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十多年來,他早已適應了在那個男人的指導和訓誡下生活。可當那個人離開的時候,他卻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老師”,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對那個人的稱呼。

他感到茫然而無奈。在他的人生中,這已經是第三次失去可以依賴的男人,而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突然。

第一次是他的父親。

父親的具體形象在他的腦海中已有些模糊,因為他能見到父親的時候年齡還很小。但在他心底,卻藏著無法磨滅的對父親的眷念感覺。那種感覺總是帶著明顯的憂傷。

和父親相處的時光並不快樂,因為父親身上似乎承載著太多的煩惱和痛苦。時至今日,他仍能感受到當年父親對自己的疼愛,但那種疼愛卻更多地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也許父親並不願意在孩子麵前展現出那些悲傷,但父子間的血脈是相融相通的,父親一絲一毫的情緒都能夠沁入到兒子的心中。

那時的他雖然年幼,但一種想要幫助父親的欲望卻已經開始萌生。這種欲望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強烈,然而他卻從未有過了卻心願的機會。

因為父親忽然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然,沒有分別的過程,甚至沒有任何的預兆。

十多年來他都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裏,他隻知道從某一天開始,父親就再也沒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過。

父親消失的那一天,恰巧也是第二個男人進入他生命的那一天。

他清晰地記得那個日期,因為那天正是他的生日。

他管第二個男人叫“叔叔”。

他對這個叔叔印象深刻,因為後者曾給自己帶來過無盡的快樂。

從一個孩子的角度來說,叔叔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年輕、帥氣、陽光,臉上總是笑嘻嘻的,即使是第一次見麵,也會讓人感到由衷的親切。

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他喜歡紮在對方的懷裏;和叔叔在一起的時候,他卻喜歡看著對方的臉,這使得他在十多年後仍能清晰地回憶起後者的笑貌音容。

叔叔有很多方法能哄他開心:一點小零食、一句笑話甚至是一個鬼臉。叔叔對媽媽也很照顧,那時候媽媽病重在床,她經常囑咐自己要聽叔叔的話。

叔叔的存在使他甚至忘記了父親離去的憂傷。那是他一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可是這種快樂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因為叔叔很快也消失了。

同樣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地消失,隨之離去的還有那些曾經擁有的快樂。

不久之後,媽媽也病逝了,他在失去所有摯親的同時,也開始了一段真正黑暗的生活。

他進入了孤兒院。他不喜歡那個地方,所以那裏的人也都不喜歡他。在幾年的時間內,他在記憶中找不到任何快樂的元素。他獨來獨往,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世界,也沒有人願意了解他的內心世界。這樣的環境讓他窒息,他想掙紮,想反抗,可他的四周全都是牢不可破的枷鎖。他無處可去,前途茫茫。

在這樣的狀態中,他從童年走向了少年。

終於有一天,那個人出現了。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奇怪的人,在其醜陋恐怖的麵容下蘊藏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

從害怕到好奇,從好奇到迷戀,從迷戀到敬畏……他一步步向著那個怪人走近,汲取著對方無比強大的智慧和力量。在那個人的幫助下,禁錮著他的枷鎖被輕鬆打破,他因此而徹底折服。

那個人卻讓他放眼看向這個世界,有多少無辜的人仍在承受苦難,有多少邪惡力量仍在施虐,解放自己還遠遠不夠,他承擔著更加深遠的使命。

是的,他看到了太多。那些苦難與邪惡讓他感到痛心和憤怒,這個世界需要拯救,他願意傾盡自己所有的智慧與力量,投身於這場拯救之中。

他走上了那個怪人指引的道路,“老師”的稱呼在他的口中充滿了敬意。

可是如同宿命一樣,所有他親近的人都不能陪伴他太久。就在他覺得自己已經有能力回報師恩的時候,老師卻也離他而去了。

前一天上午,他遠遠看著法警們從爆炸廢墟中揀出老師的遺骸,心中充滿了悲傷與茫然。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有著怎樣的故事?他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他知不知道我的過去?我的父親還有那個叔叔,他們又都去了哪裏?

對於這些問題,老師從來不願提及。那些答案也許將永遠被爆炸的廢墟所埋葬。因為隨著老師的離開,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知道自己最初的身份。自己已經徹底成為了一個沒有任何記錄,沒有任何過去的人。

不被任何人所了解,甚至連自己對自己都不了解,這會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可是現實卻並不像他想的那樣悲觀,一些真相反而隨著老師的離去浮出了水麵。

令他深深震愕的真相。

昨天晚上,當他從電視上看到爆炸案的新聞報道時,他幾乎驚呆了。

他知道了老師真實的身份——那個叫作袁誌邦的實習警察。

屏幕上那個年輕、帥氣、陽光的形象立刻與他腦海中的某段記憶融合在了一起,那正是曾陪伴自己度過人生最快樂時光的“叔叔”。

親切近人的“叔叔”和如怪物般醜陋森嚴的“老師”居然是同一個人!

諸多的困惑立刻有了統一的解答。他知道了那叔叔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也知道了老師為什麼會找到自己。

然後剩餘的困惑卻變得更加強烈。

父親,父親去了哪裏?那個人又究竟是怎樣進入了自己的生活?

要解開這些答案,他不得不回溯到起點去尋找,所有困惑開始的起點。

從那個起點開始,他的父親便消失了,而一個警察卻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

他清晰地記得那個日期,因為那天正是他六周歲的生日。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

而對於那天發生的事情,在他記憶中已僅剩下些支離破碎的模糊片斷了。

每當他去回想那段往事的時候,首先在腦海中浮現出來的便是白色的病房。媽媽躺在床上,神色憔悴不堪,這樣的情形陪伴著他的童年。

也許父親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才終日鬱鬱寡歡的吧。

那天他卻很開心,父親答應過他,要在生日的時候給他買一個生日蛋糕。他對此充滿了期待。

他還從來沒吃過生日蛋糕,但他見到別的小朋友吃過。金黃色的蛋糕上堆著乳白色的奶油,那滋味一定很誘人。

他在醫院和媽媽一起等待著外出的父親,可是父親卻許久不歸。再後來病房中出現了兩三個陌生的男子。領頭的人神色陰沉,這讓小小的他感受到了一種壓抑的氣氛,他禁不住害怕地哭了起來。

隨即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將他抱了過去,然後他看到了那張親切好看的臉龐——這便是“叔叔”第一次在他記憶中出現時的情形。

叔叔很快就把他逗得破涕為笑,他被帶出病房,和對方開心地玩在了一起。

其他的男子片刻後也跟了出來,他們看著自己和叔叔之間的融洽氣氛,交頭接耳地商議著什麼。

商議的結果使他得到了從未享受過的優待:棒棒糖、玩具撥浪鼓,他甚至還被叔叔抱著坐上了小汽車。他問叔叔去哪裏,叔叔告訴他去找爸爸。

他更加開心了,他炫耀般地對叔叔說,今天是他的生日,爸爸會給他買回香甜的生日蛋糕。

下車前,叔叔給他戴上了兩個耳套。耳套裏傳來歡快動聽的兒童歌曲,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這新奇的玩意兒所吸引。他一邊吃著棒棒糖一邊專心地聽著,偶爾還跟著“呀呀”地學唱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