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宮事
作者:何用素約
庭院深深深幾許1
若韻來報入選的侍書已經到府的時候,顏莘正專注地坐在書房裏,右手托腮,左手食指和拇指成環,隻中指輕磕桌麵。
這是她出神時常做的動作。
而隔著禦案側身俏立著的男子,身著月白紗外衫,有些貼身,襯出修頎的身形。一頭緞子般的長發雖攏著,但仍有幾絲曳在外麵,隨著主人動作掠過衣襟,仿佛在人心裏也那麼撓了幾下,癢癢地。
時人說“磨墨如病”。因這研磨的姿態,最好是像人生了病,顯了唧唧歪歪的樣子,才能保證既不很用力,墨塊又能勻稱的融開。
舒芷的手段兒顯然已是入了化境,仿佛不甚著力,又能把鬆香墨塊兒恰到好處地暈了開來。
他是顏莘的通房一侍。比顏莘還大三歲。
顏莘總記得自己八歲生辰那天,舒芷隨在父後的貼身侍從夏山身後,站在父後的鳳棲宮偏殿裏,一汪水似的眼睛怯怯地抬頭看向自己,讓人放不下。
不想八年後的舒芷,竟已是明豔不可方物。
顏莘喜歡瘦而不肖的美人,不僅是怕別人笑話說是在自己府裏受了欺負,好似營養不良,還是因為受了舒芷的影響。
舒芷纖腰楚楚,看似不盈一握,卻柔韌有力得很;一張好似香培玉琢過的臉,耳際哪怕是墜上一對簡單的碧玉墜兒,立馬顯得珠翠輝輝。
不過顏莘可不舍得虧待了寶貝兒舒芷,他穿的用的,都是太子府裏除了自己之外,最好的。
所以天生美貌加上舍得花血本,把他打扮得耀眼的很。
隻要他從身邊走過,饒是看慣了他美貌的太子府諸人,也必是一片唏噓喟。
而隻要他在書房伺候,日夜裏守著他的顏莘自己還必定要怔上一刻鍾,才能想起提筆。
不過舒芷自己可不是很愛這些金翠首飾,錦衣玉食。
他隻在乎他家殿下在乎的。殿下說好看,他便穿;殿下不喜愛的,他一樣也不喜愛。
但唯一的問題是,他不喜歡多說話。除了顏莘,他幾乎是與別人不怎麼交流了。
眼前,顏莘正認真盯著舒芷輕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的一截白皙小臂。覺得那上麵竟好像隱隱泛著光澤。
若韻從外間轉了進來,看到他家殿下又不知在遐想什麼,也不敢太大聲音,隻輕輕道了聲“殿下?”
“嗯,什麼?”顏莘這才回過神來。
“宮內的禮官已將入選的侍書送到太子府來了,請殿下移步紫宸殿受禮。”
如今是大慕景寧十五年。
當今天子世宗皇帝是開國以來的第三代君主。自繼位以來,平定戰亂,獎勵農耕,方田均稅,開創了大慕嘉治二十年。
隻是世宗身體羸弱,又兼之長年操持國事而過度辛勞,竟至疾病纏身,時不時地得纏綿病榻。
她膝下脈息亦是單薄,僅一女三子:皇後所出長子榮安長公主顏涵亦,已下嫁與同平章事淩靖長女,時任右散騎常侍淩之遙;唯一的女兒顏莘,當今太子,比其兄小上一年;幼子顏映亦、顏友亦,名號為燕郡公主、宜芳公主,分別為賢侍君、德侍君所出,一年十三,一年十二,都未到及笄之年。除此竟再無子嗣。
世宗的身子不大好,這國與家的重擔便落到了顏莘頭上。
即將成年,替母皇打理朝政不可避免,顏莘除去每日裏不分晝夜的苦讀和勤修,更是要接受各色人等各色勸誡。現在眼瞅著身邊要多些伺候的人了,王爺、太師、太傅們更是每每見了顏莘便要語重心長地說教一番,好像這幾個侍書進了門,顏莘會立馬改了先前恭謹的性子,開始聲色犬馬,花天酒地一般。有的末了如果實在是無法表達心中殷切的期望之情,便索性抹眼淚辛酸一把,直到顏莘已經不知多少遍點頭保證自己要注意廣延皇家血脈,但不會耽於男色為止。
其實她們是沒看過舒芷,整日裏有這麼個美人守在身邊,怎麼可能還有能看得上的臉——顏莘暗暗想。
但效果還是有的,顏莘現在可以對侍書們若有若無的表現視若無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