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握住了太妃的手,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惠太妃竟連聲笑了起來。昀凰看得心驚,隻怕是回光返照,卻聽太妃連笑帶歎,“少桓,少桓!你這傻孩子……”
少桓,這名字從未聽過,卻又是誰?宮中皇子帝姬都不曾親近過老太妃,一個刺客,卻與她親厚至此。然而眼下已來不及細想,昀凰看一眼那人,匆匆步出內殿,尋個借口將宮人們遠遠打發了,不許任何人入內——此時羽林騎尚未遠去,若有人撞見太妃榻前這一幕,便大大的不妙了。
也隻片刻工夫,昀凰退回內殿,驚見太妃靜靜躺在帷幔後麵,那半身浴血的人,推開雕窗正欲潛走。然而一個踉蹌,那人竟撫胸跪倒在地,傷處鮮血不斷湧出……
“後來呢,那人後來怎樣?”瑤瑤脫口追問,複又驚疑不定,“他便是……皇上麼?”
“他是少桓。”昀凰垂眸淺笑,“亦是昔日的王孫胤,而今的皇上。”那是昔日化身侍讀時,惠太妃取給他的名字,連著無人知曉的身份,沉入晦秘之淵。燈色暖暖籠在昀凰臉上,深睫淺笑,盡是溫柔,“惠太妃去得很是安祥。”
她神色淡淡,似在講一出家常閑話,“少桓卻走不了,他被我傷得太重,流了許多血。那時我也不知他是誰,隻知太妃這樣珍重的人,定是不能讓他死的。我莽撞傷人,心下也極愧疚……接應他的同伴殺了個內侍替屍,讓羽林騎以為刺客已伏誅。我卻將他藏了起來,藏在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鹹福宮地方狹小,難以治喪。惠太妃原本居於長秋宮,小皇子猝死後,廢帝才將她遷往鹹福宮去。如今太妃薨了,長秋宮廢殿畢竟是她從前居所,內廷便重新打掃了此處,將惠太妃停靈於此,隆重設祭。“廢殿幽深,誰也不會來驚擾亡者。”昀凰抿唇微笑,“宮中隻道清平公主誠孝,一連七日在太妃靈前祈頌……他卻被我藏了七日,待傷勢稍定,便由人接應離去。”
如今說來隻餘平淡。
匆匆七日,轉瞬聚散,不想竟成一世牽念。
昨日種種猶在眼前,昀凰垂眸,一時有些恍惚。那七個夜晚,至今記得每一天的月色,有昏黃,有明亮,有一夜隻見濃雲……惟獨不記得,何時開始惶恐,恐懼那迫在眼前的別離。
別離,又見別離。
當年隻道天涯相隔,永不複見,他卻說,我會回來。
便真的歸來,踏一路血海屍山,依然笑若薰風。如今換她離去,是否也能如約歸來?
“母後迫你留侍太妃,竟留出這一段變故。”瑤瑤呆了半晌,悵然動容,“他冒險潛入宮中,見上太妃最後一麵,這般重情,也不枉她庇護之恩了。”昀凰卻笑起來,“傻囡,他冒死潛進來,自有非來不可的緣由。”瑤瑤看一眼昀凰,低頭啞然——是,她真是傻,總相信天家存有親恩。
“那隻玉枕?”瑤瑤苦笑。
昀凰亦抿唇而笑,“藏在玉枕中的東西,你應能猜到。”
惠太妃守了半生,至死交托給他才肯瞑目的物件,便藏在尋常一隻玉枕裏。除非親眼見著他,旁人誰也不可托付,即便沈恩也不行——那是唯一可證明少桓身份的信物,亦是先皇煞費苦心,留下的鐵證。
元嘉二年初,天火墜於東南林澤,三日不滅,鄰有遂石郡,感而山崩,有人見紫氣衝霄,橫絕紫微——發生在這一年的天變,原本並未載於史冊。廢帝下令欽天監與史官,將這不祥天兆抹去,代以山火之災。盡管如此,卻封禁不住民間四散的傳言。
五月,王孫胤現身豫州,以懷晉太子遺孤之身,執先帝秘詔、傳國玉璽,發布討逆檄書,將廢帝弑父、殺兄、篡位、殘害忠良、暴戾失道……十三項罪狀公諸天下。昔日先帝臨終之際,被迫寫下傳位遺詔,暗中以一枚幾可亂真的假玉璽加蓋其上,並寫下秘詔,將真正的傳國玉璽與秘詔一同托付惠妃。王孫胤離宮逃亡時年紀尚幼,且前途生死未卜,惠妃不敢將這攸關皇室存亡之秘的信物交托給他,隨王孫胤一並現身,經建王、昌王、南陽王三位皇室宗長鑒證為真國璽。至此,十餘年前篡位真相大白天下。王孫胤的身份由此確證,被三位王侯宗親共同擁戴為少帝,豫州刺史何鑒之率先起兵,東南六郡紛紛起而響應……
“父皇至死也想不到,真的玉璽一直就藏在宮中。”昀凰抿了唇角,似笑似戚,“他以為先帝將玉璽交給了文定公,抄遍蘇家不見蹤影,逼得母妃瘋癲,卻惟獨忘了怯懦的惠太妃。”
——真的怯懦麼?一個女人,若連兒子被毒殺也不曾聲張,還有誰比她更能忍辱負重。曆曆往事重現,燈影中映出昀凰幽冷笑容,瑤瑤心中一時慘然,萬千思緒都化了灰燼散去。
“皇祖父一生糊塗,至死卻選對了兩個人,一是惠妃,一時沈恩。”昀凰不管不顧地說下去,似要搶在這一刻,將心中深埋的秘密說給最信賴的人知道——直到這一刻,姐妹二人再也心無芥蒂,因為將死之人永遠不會泄漏任何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