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下出租,正要走進青山醫院的大門。
對方語態平緩沉穩,聽來似乎隻是普通的問候電話,但安顏然能聽出他的意圖。先前問裴瑟要舊宅地址時她什麼都沒說,依對方的個性,但凡與夏潯簡三字搭邊的事,他都有興趣。
“你和你母親當年重見夏潯簡後,有問過他父親的去向嗎?”雖然曲折,但她相信隻要他們有去查過,便不可能不知道。
裴瑟沒料她會突然問這個,頓了頓才答道,“聽說很早就去世了。”
“那這麼多年你們都沒去墓地祭拜?”
裴瑟在電話裏低低一笑,似帶了些嘲諷,“他不肯說墓地的地址。”
“所以,你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安顏然的話到這裏停止,並非覺得自己不便介入此事,僅僅隻是覺得荒謬,並因這種荒謬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他是他的哥哥,初次見麵就結下仇怨,此後多年針鋒相對,可他卻從未試著去尋找這一切背後的原因!隻有怪責,沒有寬容;隻有爭鬥,沒有體諒。這樣的兄弟,這樣的母親,也怪不得夏潯簡這麼多年連句真話都不願說。
她掛斷電話,搖搖頭,一腳踏入青山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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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是醫院,不如稱這裏為治療中心更貼切。她一直都知道世上有一些不幸的人,因為生活壓力或是基因遺傳還是其他各種原由而過著與常人不同的生活。
她在醫護人員的陪同下沿走廊朝病房走去,聽對方說,夏父這幾年的身體因年紀而逐漸衰弱,發作的次數已越來越少,平時基本都在病房不出來,一個人坐在窗前,呆呆的不知看什麼。
病房的門上有一扇帶玻璃的小窗,從那裏可以看見房內的動靜。
醫護人員詢問她是否需要進去探望,安顏然衝對方輕輕搖搖頭。不是不想進去,而是不清楚自己進去後應該說什麼。
這個人,是夏潯簡的生父,卻因為窘困的人生給了自己兒子一個灰暗的童年。
方老師說,能活過來總是好的。可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無依無靠,當年又是如何在這個成人的世界活過來的?
說,不過一句,做,卻是一個個沒有盡頭的日日夜夜。
她無權去責怪夏潯簡的生父,但也沒辦法像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那樣隻用同情的目光去看待他。所以她選擇這樣的方式,無論如何,這個人是她所愛的人的父親。她想看看他,即便隔著一扇門,即便隻是一個靜止的側麵。
老人頭發花白,麵容枯瘦,目光呆滯無光。
他穿著醫院統一的灰色病員服,坐在一張暗黃色的木質靠椅上,看著窗外一動不動。
有些無法想像,這個憔悴透頂的老人,會是夏潯簡的父親。
醫護人員說,因為十多年前的一筆巨額彙款,夏父這十年來在醫院過的很不錯。敞亮舒適的單人病房,營養健康的三餐飲食,另外還有專員負責照顧。
但顯然,物質上的妥帖,並不能給一個人真正的滿足。他的心靈匱乏,內裏黯淡,失去自由,人生早已麵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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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病房時,西方天空已晚霞漫天。
居於紅黃之間的色彩,大片大片的渲染了青白天幕,連帶病房外的綠色草茵,一同換了顏色。
她無意間一瞥,卻在草地邊緣的香樟樹下看見熟悉身影,那人麵對夕陽,背影修長。光,在他身後拉出長長影子。
他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安顏然驚訝的定住腳步,懷疑是自己看錯。方婕老師那天明明說過,這麼多年,除她以外,沒有別人來看望過夏父。
看來,這很可能不是事實。
對方緩步走至樹旁長椅坐下,看他的模樣,不太像第一次來這家醫院。過去的十幾年裏,他一定來過,而且不止一次,隻是別人並不知道。
凝視他靠坐長椅的修長背影,她的心底突然充滿了悲傷,不知是因為他太過悲憐的童年,還是自己先前的冷漠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