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乞兒,曝露在冬日寒風中幹如枯枝的手腳,蘇燕綏便急急收回目光,不忍再看第二眼。
蘇燕綏在長沙住的那兩年,常常會救助些窮苦百姓,每到周末他都會和同學去下河街的貧民窟,為那裏的窮人義診。蘇燕綏念書時功課很好,人又生的標致加上脾氣溫和,很受同學們喜歡,尤其是受那些學護理的女學生青睞。但凡蘇燕綏在發起義診,同學們都會踴躍的參與。對於沒錢的窮人,蘇燕綏不僅看診不收錢,有時還會放些藥品給他們,下河街的百姓簡直把他奉若神明,都說韓家二公子是個樂善好施的活菩薩。而蘇燕綏的醫術也因有了臨床經驗,則更加精近了。
汽車行駛了一段時間終於停了下來,蘇燕綏看見對街那幾棟飛簷鬥拱的三層連排紅樓,扭頭衝韓緝熙驚訝的問:“這不是湘雅醫院嗎?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
韓緝熙摘掉蛤蟆鏡,深邃的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人,蘇燕綏讓他瞧的極不好意思,避開對方的視線,瞧著那幾樁紅樓,故做感慨的茬開話道:“這裏的變化可真大。記得我走那年才隻是兩棟三層樓的房子,如今卻有四五棟了,倘若不是仍在麻嶺園,我還以為是家新醫院。”
韓緝熙微微勾了下唇,笑意讓他冷硬的臉龐柔和了不少:“知道你回來,爸就出麵給你聯係了這家醫院的王子玕\院長,王院長看過你的履曆,對你在學校時的考試成績和臨床研究成績都非常滿意,很歡迎你加入到湘雅。”看他低垂著長睫不發一辭,韓緝熙猜出他不樂意留在長沙,這裏麵或多或少也有自己的原因,心裏想著必是要他留下的,也不著惱,隻平心靜氣地繼續道:“我知道北平的協和醫院向你發出了聘約。可你應該清楚家裏的狀況。爸的年紀越來越大,軍閥混戰那些年落下的舊疾也越發變的嚴重,他不可能當一輩子司令。家裏的男丁本就不多,七弟才十歲,根本指望不上他。剩下的全都是女人,大姐和三姐雖都已出嫁,可也不能不管,兩個妹妹還在念書,媽也上了年紀,何況還有兩個姨娘,全家上下十幾口人都得張嘴吃飯。家裏近年裏也做了點生意補給家用,雇了人到也不用我們管著,但少不得多操份心。你說是這個家的二少爺,兄弟裏頭卻排行老大,老話說長子如父,我知道這些年你在外頭是做學問去的,我也沒讓你養家,到底是一家子人,怎麼著也該幫爸分擔一下吧。”停了停,他歎聲道:“如今世道越發的不太平了。爸原是不想叫你回來的,隻著表叔韓複榘與重慶那頭近年鬧的尤為厲害,說不定哪天一把火就燒到了長沙。這姓韓的在姓蔣的心裏頭終是大患,你在日本終是不妥,爸不想落人口實。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
字字在理,讓身為長子的蘇燕綏辯無可辯。低聲應道:“知道了,我會聽從父親的安排。”蘇燕綏長到二十才見到韓其琛,不知是生疏還是不習慣,他並沒有像韓緝熙那樣叫韓其琛爸爸,而是喚作父親。
韓緝熙不動聲色的應道:“你能明白就好。”戴上墨鏡,他發動汽車駛離了湘雅醫院。靜默半晌,他再次開口打破車內壓抑的沉寂:“我聽人說你在日本是娶了親的,怎的這次也沒見你帶回來?爸早想抱孫子了,你應該把人帶回來讓他老人家瞧瞧,怎麼說也是韓家的二少奶奶。”
蘇燕綏聽不出他語氣的變化,八年沒見,韓緝熙世故了不少。蘇燕綏印象裏,他這個四弟生性老陳,待人處世不溫不火,卻又百事周到,讓人挑不出任何不是。韓緝熙不善言談,不會主動與人接近,許是這些年當了長官的緣故,人也變的世俗了些,今天竟能同他細說家裏的狀況,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有的。韓緝熙往往喜歡用行動來證明,這點蘇燕綏最為清楚不過。
時到今日蘇燕綏都弄不清自己對這個四弟究竟存了份什麼感情,如果說第一次是他強迫自己,那之後長達一年的媾和直到被父親發現,難道不是自己的自願和縱容?蘇燕綏想,許是自己也有斷袖之癖。
看著車窗外熙攘的人群,蘇燕綏想起過往那些孟浪的畫麵就臉皮發燙,即便後來成親,與自己的妻子都不曾那樣出格過。少頃,他緩聲回道:“她已經不在了。”停了下又補充道:“兩年前生產時大小都沒顧上,一並走了。”
韓緝熙驚詫的看了眼蘇燕綏,他突然有些高興,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但他就是高興。同時他又有些許惱火,那個女人,那個他不認識的日本女人不僅擁有了他最深愛的人的身體,還曾有過他的孩子。韓緝熙陰暗的慶幸那個不該存在的孩子與他的母親一道走了,不然他肯定無法麵對。身邊坐著的男人是他的,十七歲那年的一個冬夜,他霸道的強占了這個比他年長四歲的兄長,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老天賞給他的禮物,這輩子就隻能是他的。無論哪個人奪去,都不會有好結果。
韓緝熙克製著自己煩躁地情緒,頓了頓,問道:“你不是醫生嗎?怎麼會……”他覺得自己的幸災樂禍太顯於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