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 青耕華方
幕一
在韓北曠眼裏,雲天青絕對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他自己生前算是個長厚之人,以為人死萬事空,卻不料死後依舊為了活著的人牽掛記念;而雲天青卻沒心沒肺慣了,拎著一個好看的酒壺每天晃在岸邊。那個嬰兒頭骨製成的瓷色酒壺,隨著淡薄天光而通透秀美,冷清的色調如同它主人的冷漠。可能自己是唯一一個,覺得雲天青冷漠的人啊,韓北曠想。
而那個人的確是容易教人動心的——風姿綽約,年輕美好。有人猜測過他死時的年齡,都覺得是個英年早逝的人。這麼說,不由令人開始生起同情憐憫之心;而那個人卻說自己活夠了,再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這無疑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說辭。也有人說他生前一定有很多情人,環肥燕瘦,群芳爭豔,或許他就是被那些情人害死的也說不定。雲天青聽了大笑,側過頭,漂亮的雙眼有惻光劃過,像是夜空中的星子。
——我可隻有一個情人。
別胡說啦。韓北曠支起了船槳,說,他們都等著聽你的故事呢——每個新鬼都要說說自己的故事。
沒有胡說,真的隻有一個。
那她一定很漂亮。
漂亮死了。最漂亮的是那雙眼睛,刀子一樣爽利,亮得像火。
他笑了笑,酒壺舉到唇邊,略略遲疑,又加了一句。
那時候,遇到他第一眼就想,以後一定要找個他那樣的婆姨。
一口酒下去,像是回憶起那雙好看的眼睛,語氣居然有些動情。
韓北曠坐下,燃起了煙。三途川的上方是一望無際的灰色天幕,沉沉壓在頭上。
——你沒娶她?那好好對她了麼?這麼漂亮的人,總要被好好對待的。
老韓你真他妹的羅嗦……
他晃晃酒壺,聽裏麵的酒被搖得破碎。
——我要是好好對他了,還用得著在這裏等得和卓文君似的……
得了吧你小子。你在這等到她,她早就死了,都成白骨了,再對她好有什麼用?
沒,我就是想和他說聲對不起。
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韓北曠抽一口眼,有點好笑地看著他。你都到了這邊,說啥都晚了。
沒晚,我說什麼他都信。
沒心沒肺的小子,死了還想著騙人。
對岸有點點幽火燃起,韓北曠歎了一口氣,支起了船槳。水一下一下波動著,將竹筏推離岸邊——再輕輕一支,竹筏便如落葉,趁著灰霧,飄得遠了。
雲天青抱著酒壺,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江水東流,流不盡風情萬種醉情難收。
遠處的奈何橋上,有模糊稀疏的人影或快或慢走過。雲天青看了半天,還是沒有過橋的念頭。
第一天他沒有過橋,以為第二天自己會想通的。等到一個月後,他終於明白其實自己早就想通了——自己就是想喝酒,睡覺,打份閑職。
地府經過重組,人手嚴重不足。因為整個地府的能源供應來自於阿鼻道的岩漿層,沒有足夠人手去做熱循環保證的話,很容易就出現斷水斷火的情景。斷火好處理,可以欺負一點老實鬼,壓榨點人油。斷水比較麻煩,韓北曠的竹筏經常擱淺,或者水流速度過慢,導致對岸人流積壓。地府不得不增派擺渡人以避免超載——三途川出現超載側翻的話,救援都可以省了,一船鬼直接魂飛魄散。
閻羅王一般是退休的玄武王來擔任,從首座到十王,大多任職期在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由於工作環境差年終獎金少,沒誰想要連任。前幾百年,還能靠向新鬼收取安頓費賺取一點外快,這幾年上麵管的嚴了,陪葬品一律私有製,敢碰紅線的都扔去阿鼻道油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