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娟秀,鬢發做少婦狀挽起,頂上戴一隻小巧的金絲冠,斜插兩隻梅花頭小簪,卻是精巧生動,花蕊都用金絲翹起。胸`前掛著一副玎璫七事,衣飾頗華貴,絕不是自己丫頭。
少女見他醒來,凝眸微微一笑,一雙秀目清而不媚,目中宛若藏著一泓溫暖春水,神情從容地宛若熟識的親人清晨相見。
源清隻疑惑自己在做夢,遲疑道:“小姐是……”
那少女將他吐髒的帕子認真疊起,放在一旁,微笑道:“妾是公子新婦。”
源清大吃一驚:“你說什麼!”隨即明白了怎麼回事,一時又急又惱,便高聲叫起來:“太太!太太!來人……”他喘得說不出話來,頓時滿臉脹得通紅。
那少女見他作色,並不慌張,一雙素手輕輕按在他胸口道:“可是妾做錯了什麼,惹公子惱怒?”源清搖頭道:“你……你快出去,我不能累你名節。”那少女反倒緩緩在床邊坐下,垂下頭來,露出一抹粉頸,低聲道:“沒人逼我,我是願意的。”
源清急道:“你怎麼這樣傻,我已是廢人,怎麼能成親?婚姻是大事,小姐不可兒戲,你還是快出去吧。”
那少女口角含著一抿淡笑,似全未聽見源清在說什麼,隻低低道:“六年前娘就跟我說,將來的姑爺是個書家,你若字寫得不好看,將來還不被人家笑話。我從那個時候開始練字,近些年來,每寫好一張,心裏都在暗暗想,不知道將來你看到,會不會歡喜?”她兩頰浮上紅雲,便如擦了胭脂般清新可愛,語氣卻無普通小女兒的嬌怯躲閃。
源清愣在枕上,隻覺心中五味陳咋,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那少女起身走到桌邊,道:“剛才你睡著的時候,我寫了一幅字,你幫我指點一下好麼?”她起身去桌上拿起一張紙,想是寫成未久,還輕輕吹了吹,才緩步過來,湊到床邊。她平生第一次與源清見麵,舉止態度卻從容似已琴瑟和諧多年的夫妻。
源清隻覺除了胸肺間惱人的疼痛憋悶,還在提醒著一些現實的事外,眼前所觀所聽所嗅,皆若綺麗春夢一般。又像是已遁入空門卻修持不夠的人,看見紅塵紫陌,妻兒高堂,心中滿是難舍難忍又絕不敢碰觸的痛楚。
紙上是一幅端正楷書,錄著南宋陳亮的一闕詞:“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當場隻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隻流東。且複穹廬拜,會向槁街逢。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裏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用筆蕭散,絕無閨閣柔靡之氣,不但大有唐書遺風,和自己的筆路也頗神似,而此法當世知之者絕少。也不知是被這字驚住,還是被這闕詞觸動了心事,源清緩緩矚目向那少女望去,輕聲問:“你的字,是怎麼學的?”
少女麵上紅雲更熾,便如被一抹朝陽透進來,她低聲道:“我一直留意搜尋你的片紙,後來太太聽說,便送了許多你舊日的字給我。”
源清隻覺耳旁轟隆一聲,一時魂魄化做夢裏蝴蝶,不知身在何處。過了良久,他終是想明白現實,上天不知是戲弄他或是補償他,讓他在臨去前,看到了花滿枝頭天心月圓的人間勝景,隻是看到,那花在鏡裏,水在月中,他不敢、也不能占有。他狠心閉上眼睛道:“謝謝你,隻是……我不能累你。”
那少女道:“公子難道不明白妾錄這闕詞的意思麼?而今胡腥萬裏,廟堂盡是降臣,公子卻敢隻手還我萬夫雄,妾能為公子這般人侍帚,是妾之幸,難道公子是嫌妾輕賤嗎?”
源清歎道:“我是將死之人。”
那少女編貝樣的細齒輕輕一咬下唇,語氣堅定道:“公子去後,妾當居小樓,為公子守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