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才明白,真正的恐懼狀態是連救命的呼喊也會卡在嗓眼出不來的,腿腳發軟,跌倒在地,黑煙滾滾中,被火焰燒到通紅的房梁從上空忽然墜落。
身體就在那霎時間輕盈起來,像是煮到沸騰的片茶,浮於上空的嫋嫋薄煙。我瞪大了眼睛,凝視著地板上那個熟悉的支離破碎的身軀,以薄煙的狀態輕柔的飄起一米,耳畔失聰似的歸於死寂。
前一秒的白裙子,被渾身上下的傷口湧出的液體浸透,染的鮮紅。我於是想,若有來世,定作一個隻穿紅色的女生,這樣,即便是血液漫遍全身,眼不見,心不慌,便不會像現在這樣觸目驚心了。
時間似乎在那時變得飛快,我就像被某種不明力量控製似的無法動彈,雙目圓睜,看著周圍不斷浮起的和我一樣的隱隱約約的幽魂,不停打著哆嗦。夜色來臨,華燈初上,身體裏的怪異的力量突然擴大了好幾倍,如同在腰間被纏了道無形的繩索,力量開始將所有魂魄往外麵拉。
眼前是蒼茫一片,路程死一般安靜,月亮渾圓掛在頭頂,腦海中有冥冥之音說,輪回道即將為你打開,即將打開……
不知飄了多久,是夜色盈亮,才得以自厚厚的濃霧中看見前方的湖麵,湖水清冽,泛著深紫色的冷光,天上的星塵碎落在鏡麵般的反射下,如同隨手撒在黑呢絨上的高貴鑽石。
來吧,來吧……湖底有種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呼喚,我便軟了身子,跌落於無盡的深淵。當液體漫上小腿,漫過腰身,漫過臉頰,我閉上了眼,任冰涼侵蝕著睫毛,微微一笑,該說再見了。
父親,母親,爺爺,姑姑……對了,還有一瞳哥。
那個家夥,現在肯定在某個角落裏偷著難過呢,以後,可就沒人給他欺負陪他翻天覆地了。
神鬼故事中有種東西叫走馬燈,會在人踏入輪回道之前最後的極短時間裏將那人生前所經曆的一切如同電影膠片重新播放一遍,這回就像是個旁觀者,一個局外人,看的清楚所有感動的、迷惘的、甚至傷痕。
永安胡同,紅磚瓦房,迷宮般的巷子,我不知道我們兩家的大人們是何時搬到此地,隻知道自我記事起,身邊就時常晃蕩著一個屁顛屁顛的小人影。那些年頭,我們肖堇兩家關係甚好,隔了個圍牆,時常你來我家借根蔥我到你家嚐嚐新做的豆腐鹵雲雲。
幾年來,我便和肖家的兒子攜手一同稱霸整個永安胡同,將這片大的區域弄得風起雲湧,雞飛狗跳,江湖上看到我們便顫栗的孩兒們私下喚我們道“巔峰俠侶”,那個什麼顛皇肖一瞳,那什麼瘋後堇沫沫。
等到我七歲那年終於能去上學,一瞳哥興奮的不得了,強烈向肖翰叔叔要求留兩級,因為在此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像家訪的老師說的那樣得了抑鬱症外加歪脖子病,整日上課斜個眼睛,翹首企盼下課鈴,表情神似非洲貧窮部落的饑民家的小黑孩飼養的吐舌頭的呆滯狗。肖翰叔叔為此很是頭疼,絞盡腦汁一切辦法無效後花了百兒八十塊錢賄賂我一包巧克力,我便翩然而去,向賴皮不去上課的他背了一首最近電視上看來的詩詞:什麼,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雖然我們似乎都不太明白這種晦澀難懂的詩詞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賄賂的力量自古以來就被無數前輩赴湯蹈火的證明是無所不能的,一瞳哥咬著指頭思磨了很久,除了那個“情”字其他仍然不明所以然,但是最終妥協在了我分他一半的巧克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