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修長白皙的指尖懸停在與畫布相距僅僅一公分的地方,隨著線條的墜落向下移動,直至戛然而止的末端,鏡片後的雙眼微微眯起,又驀然睜大,然後他幹脆地直起身,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放回眼鏡盒中,微微一笑。
站在左側的男人一副饒有興味的模樣,等待著他的判斷和解說。
右側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似乎並不在意這幅畫的真假,但是從那銳利的眼神可以看出,這隻不過是這位先生對自己情緒的偽裝。
而側後方的年輕女孩,她是這幅畫的主人,正緊張得雙手交握,鼻尖冒汗。
吊足了胃口,喻紫修才側轉過身,示意那幅畫:“買家和賣家的兩位,應該都具有一定的藝術素養吧?所以那些說給外行人聽的常規科普我就省略了,直接說這幅畫。
“線條、色彩、明暗處理,幾乎所有細節都和我印象之中看過的原畫照片是一樣的。我曾經研究過這幅畫,所以我想,我對這幅畫的記憶,應該沒有什麼重要的遺漏。”
這句話被他說出口之後,喻紫修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左側的男人挑了挑眉,右側的那位幾不可察微笑了,而在場唯一的異性則明顯鬆了口氣。
那麼,接下來就是轉折的地方了,喻紫修抬起手敲了敲畫框:“但是,這幅畫是假的。”
把女孩急切的半聲呼叫和解釋堵在了她自己的嘴裏,喻紫修緊接著說:“這幅畫看起來夠年頭,從外部表現來說,非常值得相信,所以我想,金先生已經通過一些儀器上的檢測手段,驗查過這幅畫了。而結果表明,它的確是十九世紀末的產物,對嗎?”
左側那位帶有明顯混血兒特征的金先生勾了勾嘴角,顯示了一個笑容:“這你就要問白先生了。有意購買這幅畫的人是他,我隻是來看熱鬧的。”
喻紫修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意外,隨即這一絲意外的神色就轉變成了輕微的嘲諷。
他轉過頭,看向站在另一邊,身著銀灰色西服的男子,聲音裏帶出了曖昧的玩味:“買主竟然是白棲風先生呀……那我是不是應該建議白先生先去給這幅畫做個科學檢查再說?”
白棲風表情分毫未變,肢體肌肉卻繃緊了,似乎在準備著一場一觸即發的戰鬥。他眼睛裏冷漠的光芒中帶著一股深刻入骨的厭惡,先掃視喻紫修一眼,隨後似乎是不經意間從那個咬著下唇,微微顫唞的少女身上掠過。那女孩看起來更緊張了。
再將視線調轉那位金先生,他那種似乎經過遮掩,但仍然能透露出來的高高在上和對他人的蔑視,讓白棲風抿了抿嘴唇。把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白棲風站著的樣子看起來更加漫不經心。他笑了笑:“常規檢測已經做過了,我認為科學儀器還是可信的。”
言下之意,當然就是指責喻紫修的不可信了。
喻紫修無所謂地笑了笑,幹脆地忽略了白棲風這個真正的買主,反而朝那位金先生微微躬身,用一種禮貌,矜持,卻又透著一種對上位者的殷勤的態度說道:“科學是可以被正反兩方同時利用的,現在的造假者,如果儀器就可以檢測出他們所作的手腳,那麼我們這些鑒定師……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吧?您認為呢,金先生?”
將手指放在那副已經被判定為贗品的畫框上,喻紫修朗聲說:“繪畫、雕塑、音樂——藝術是和‘人’這個名詞分不開的。儀器終究隻是儀器,能夠提供一個量化的數據來作為參考,僅此而已。最終做出判斷的,隻應該,也隻能夠,是人。”
看著那位金先生微微點了點頭,喻紫修繼續說:“對於這幅畫,它從外型表現上來說,很完美,白棲風先生的儀器,也無法檢測出任何不對的地方。可惜,它也隻是很完美的贗品而已——它不是真品,也無法替代真品,或是和真品混淆。
“署名是埃米爾.諾爾德,二十世紀初活躍在歐洲的著名表現主義視覺藝術家。”喻紫修笑了笑,“這個簽名,我得說,就算讓筆跡鑒定專家來看,大概也無法判斷它和真跡的差別。這是整幅畫,臨摹原畫最為肖似的地方。”
金先生挑了挑眉:“嗯?這麼說,其他的地方都不值一提了?如果從表現手法和繪畫技法上來看,與原品其實也相差無幾——雖然我之前對這幅畫的真偽一直持懷疑態度,但如果要我說實話,其實我也並不能直斷這幅畫就是贗品。”
“看來金先生不隻是在古典繪畫方麵了解頗多,對近代表現主義繪畫也很有研究啊……”喻紫修小小地恭維了一下,然後又回歸正題,“不錯,臨摹者對於諾爾德的筆法和慣用表現手段都有很仔細的觀察和學習,可見他的技巧很不錯,可惜……”
“可惜什麼?”金先生徹底被勾起了興趣,饒有興致地追問。
喻紫修微笑了一下,略微下垂的眼角,好像不經意地有一道目光從白棲風身上滑過,頓時那勾起的唇角上就掛住了嘲諷。這讓白棲風如芒在背地再次變換了站立的姿勢,甚至側過身,避開了那道目光。
而這一切落在了金先生眼中,他的興致更加高昂,又一次追問:“既然技巧和筆法都沒有問題,簽名更是肖似,細節上也無紕漏,這位先生是怎麼看出來這幅畫是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