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金夢瑤從來沒有想過攤到自己身上的，是樁對別人來說特別順理成章的事。哦，不是別人，是女人。不是說女人都向往當母親，心疼有個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嘛。雖說有個孩子，從未是金夢瑤唯一的夢想，可當得知自己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實現它的時候，她就開始心煩意亂了。
剛做完通輸卵管手術，在家休養的日子裏，金夢瑤看誰都像孩子。丈夫牛建國就像個大孩子，貧嘴搞笑中帶著對她的疼愛；公公牛德山有威信、有原則，是個老頑童，除了執拗的個性外，從不對三個兒女的事橫加自己的意見；婆婆周二玲是個心直口快的孩子，但從不隻護著自己的兒子，有顆想抱孫子的普陀大眾奶奶心；小叔子牛建軍和小姑子牛建紅，一個比一個任性，一個不管不顧家的成天在外跑生意，一個不聽勸的一心對待一個並不疼惜她的男朋友。牛建軍的媳婦楊雨彤，倒像個乖巧的小孩，對她這個嫂子總是微笑點頭的。一大家子都擠在皇城根下槐樹胡同裏的小四合院內，難免有個摩擦的時候，隻有楊雨彤從未和她這個嫂子紅過臉。可就是這個乖巧的小孩也要成為母親了。看著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金夢瑤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剛到手術複查的日子，一大清早的，金夢瑤就衝進了婦科診室。牛建國坐在長椅上，不安地等待著。診室的門終於打開了，金夢瑤拿著一摞報告單從裏麵出來。牛建國迎上去，金夢瑤無語地望著他。
“怎麼查了這麼久？結果怎麼樣？通了沒有？”牛建國緊張起來，“你怎麼不說話呀？不會是手術失敗了吧？”
她將那張報告單遞過來：“你自己看吧。”
牛建國萬分失落，根本沒看那張單子：“還用看嗎？都在你臉上寫著呢。別難受，這次不行，咱們再治。”
金夢瑤撲哧一聲笑道：“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樣子！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我恢複得非常好，已經沒問題啦。”
“真的？！”他看了一眼報告單，終於確認了，轉悲為喜，“你這家夥，差點讓我從頭涼到腳，你可真能裝！”
金夢瑤望著牛建國開心地笑了。那當然。她心想，自己可是演員，天橋劇院京韻大鼓的頭號青衣，自然會麵對觀眾賣力演出，大方地笑。而當母親會遲到的這份心酸牽掛卻是個傷疤，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任誰也不能觸碰。
夜已深了，月光照著小院。槐樹胡同裏乘涼閑聊的人也都稀稀落落地回了自己家。月光照在牛建國屋子的窗格上。屋內傳出喘息聲，還有床的嘎吱聲。
木板床不堪重負地搖晃著，床上的被子也劇烈地翻湧。金夢瑤一邊用手穩住床棱，一邊咿咿呀呀地說：“醫生說，雖然輸卵管通了，但不一定馬上受孕，至少要半年才知道有沒有結果。”
“不怕，我等得起，不就半年時間嘛，我天天加油，不信不成，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傻瓜，真磨成針你就該哭啦。”
“為了老婆，為了兒子，我牛建國豁出去了。”
猛然間一切都停止了。金夢瑤一把掀開蒙在頭上的被子，嗔怪地捶打了丈夫牛建國的肩膀一記，說：“哎，明天把這床加固一下吧，太響了。”
牛建國答了一聲“哎”，隨後，夫妻倆縮在床上，抱成一團，笑得不行。
傍晚，金夢瑤下班回來，看到楊雨彤挺著個大肚子在院子裏澆花，忙去搶拿。“喲，弟妹，你馬上要生了，這麼重的水壺，可別閃著身子。”
楊雨彤摸著自己的肚子說：“沒事，大嫂，醫生說了，要多活動，胎兒發育才好，生的時候也容易。”
金夢瑤酸溜溜地鬆開了手，羨慕地看著楊雨彤小山一樣的肚子。她想不通為什麼楊雨彤輕輕鬆鬆就懷上了，可是她自己費盡心血，還動了手術，肚子依舊沒有半點反應。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傳來，金夢瑤納悶了，問楊雨彤是怎麼回事，楊雨彤紅著臉隻笑不答，隻是指了指牛建國和金夢瑤的房間。
金夢瑤走進屋裏，看到婆婆周二玲正用一把錘子敲打著床梆，一邊敲，一邊說：“扶住了，你扶穩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