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輪迴 BY 河山誰據
【引】
八月的藏地已作薄寒，光線直直打在雪色裏暈開溫溫柔柔的漸變。
五彩的經幡於絕對的碧天中招搖得恰到好處，沿寺轉經的人口中遍遍吟頌著六字真言。梵唱在九折的彎道間低低地輾過，由遠及近地挾著天生的婉轉滲漏著每一處罅隙，而後好似一切不應存世的塵埃悉數被拂去。
有檀越磕著長頭拾級而上。也許他已完成了轉山轉水，隻欠臨終的驚鴻將他畢生的紅塵舊事收殮，而後成為緘默的不屬人寰的人，與藏香氤氳合著經書泅渡他的一生；也許他並不為轉山轉水，隻為途中與宿命中業已欽定的人重逢。
是可以重逢的吧。吳邪想。
吳邪披著絳紅的喇嘛袍同烝人一般手搖轉經輪，眉眼在純粹的光中顯得平和而虔敬，眸光沉穩。途上時有英迥拉向他合掌致意，而後展開明媚的笑色。吳邪目睹，緘默的景映入眼中便起了波蕩。世間的輪回本就詭譎而又尋規守矩，他仿佛自孩童的眸子中瞧出了經年裏自己的影子。
可是，經年，是幾年？
想著，吳邪口中誦著的真言便沾上了輕易的嘲笑。晦澀的滋味在心肺之間翻湧疊漪，逐步蠶食了他的每一寸體膚與感知神經，最終使得他以自我麻木來掩蓋橫衝直撞的戰栗感。他仍舊踏著千篇一律的步子轉經，吟著千篇一律的句讀超度；卻不經意地又一次淪陷入泥淖般的過往。
【一道輪回。人。】
吳邪作為對弈人此時竟如平常檀越一般在墨脫的寺中轉經，經綸碾轉裏他啟動了機竅，而後伴隨著的不可更改攔截的齒輪運作的聲音似乎與轉經的音韻交合為一。
很可笑。
粘連在石階罅隙間的雪色並不可以純白而論，同步進行著的反射與折射使流景錯漏成為繁複的黼黻。遙遙的可以聘望見沿山的廟宇迤邐，鋪排而上好像沿著崎嶇的曾經。彷徨裏有一片障目的晦暗將吳邪的視線掩蓋，寖近而至的黑沉壓迫使得藏地明晃晃的雪光遁逃無形。
俄頃，有斑斑駁駁的光見縫插針地漏入眼簾，吳邪抬眸竟是一片葳蕤碧色。招展的，徜徉的蔥蔚茵潤充斥著整個他所目及的人寰，處處擁有新生的輕快與繁華。
他不曾觸摸過。生。老。病。死。愛憎會。怨別離。求不得。
王盟在窄窄的店門口澆了一瓢水，不過一會兒便合著雜糅的膩香蒸作濕熱的煙靄。庭柯的枝條蕭疏地搭在小小的窗格，如美人的柔荑，支著花簇趁陰偷涼似的。
目今吳邪的仍舊踏著緩慢地步子安驅轉經，起起伏伏的晨昏在他的眼眸中上演著一幕幕日升月落，穿行而過的旖旎絳紅揉進模糊不清的成像使人恍惚。他好像隔著窈窕的一卷藏煙窺探著未及回首的平生。
姑蘇仍有天生的婉曲，即使西子湖畔所充斥的不再是嫋娜的煙水晴嵐而是來往倥傯的遊人。而當時擁有清朗眉目的他仍舊可以想象著，九曲八折的弄堂巷子裏濕漉漉的苔痕與肆意流轉著的酴醾。
轉經的人將自我的前世今生於轉經筒裏顛倒碰撞成黏稠的符咒。
他想起某年某月某個稀鬆平常的日子，巷口正對著西子粼粼湖波的一隅，有鬢發已頒的老人指著他，好像搖著祝筮從遠古裏步出，喃喃地道，
不如舍。往吝。
往吝。
往吝。
此際吳邪的思緒極其紊亂而無章，倏地橫空而見的字句驚得他周身一駭，古老的字句讖語似的已經昭揭彼時他尤未目及的歲月。
歸咎於年少輕狂，偏偏要追那麵目猙獰的真相，咬著牙往前走，最後落得個泥足深陷的下場。偶然吳邪會泛起遐想，如若彼時他不曾淪落於這千年來的天羅地網，如若他的生活軌跡從來延竚於姑蘇巷陌，如若那些鬼神麵孔並未在他的生命中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