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名:棠梨(GL)
作者:FanleeChris
☆、楔子
我是在地安門外一個落敗的戲園子裏找到李先生的。
她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舊藍袍,坐在戲台子深重的陰影裏咿咿呀呀地拉二胡。我踩著階梯緩步向上,古樸的木板發出吱呀的聲響,終究是驚擾了她。
秋風哧哧地打到深紅色的帷幕上,卷來一片泛黃的銀杏葉,堪堪落在李先生腳邊。
我細細打量她,花白的短發齊整地貼在耳後,袍子不算薄,卻掩不住她細瘦的身量,脊背微微佝著,滿是歲月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她老了,老得再也瞧不出半分當年風華正茂的形容。
我低頭瞧我手頭那張暈黃的老照片,越過了幾十年的舊時光,卻依舊能窺出相片上那兩人是何等的風貌姿容。
我將那張相片遞到她麵前,輕聲開口問她:“先生拉的是《皂羅袍》罷?”
她緩緩停下了拉琴的手,卻並沒有抬頭瞧我,目光隻膠著在我手上。我腕上的鐲子順著滑下,碰到照片上,黃澄澄的染了一片太陽的光暈。
夜裏,她同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她說,現在的月亮,和那時北平的月亮,是頂不同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一)
北平的冬天總是難捱,大雪紛紛揚揚降下,厚厚地積在屋頂的青磚瓦上,沉甸甸地好似要墜下來。偶然一兩點雪團子砸下來,打在簇花的厚簾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梨苑的院子裏靜得很,隻間或能聽見一兩個下人執著長笤帚刷刷地掃著雪。
屋裏卻是另一番旖旎的境況,火熱的銅盆裏劈劈啪啪地燒著上好的銀炭,鋪得厚厚的榻上歪了兩個人,左邊的那個挽著簡單的婦人髻,鬢間隻斜插了一朵梨花簪子,一襲滾銀邊的藍色印花旗袍勾勒出有致的身形,上頭半搭著一塊毛色水亮的貂裘,她左手將貂裘攏了攏,右手輕輕地撥弄著掐絲琺琅暖壺,皓腕上的鐲子碰上壺身,脆生生的聲響煞是好聽。
對麵的人不知說了什麼,她樂得掩了唇笑,笑畢又伸手上前輕擰了那人的臉頰一下,一雙秋水眼的眼尾微微上翹,懸膽鼻並著檀口香腮,玉雪冰肌,行動間說不出的嫵媚風流。
對麵那人鳳眼微闔,薄薄的雙♪唇勾起一個曖昧的弧度,半長的青絲隨意地散著,一身中式的黑白對襟褂子並未扣齊整,領口鬆鬆地敞著,雖是半躺著,卻能瞧得出頎長纖瘦的身型。這般的相貌並上這樣的身段,竟比一般的女兒家更多了幾分英氣俊朗。
這人便是李慕棠,李老爺的獨生女兒。而另一位看起來同她年歲相當的嫵媚女子,竟是李老爺從城西的戲園子裏新納來的四姨太,範知梨。李府雖是大家,卻人丁不旺,後院兒裏除去早逝的夫人,便隻剩一位清心淡欲,常伴青燈的二姨太莫氏,比知梨隻長四五歲的三姨太張氏。那些個女眷平日裏不愛與範知梨打交道,倒是這位好男裝的嫡出小姐同她親近。
此間李慕棠蔥根般的指間架著一根細長的煙管,錦緞做的煙袋兒隨著她的動作晃晃悠悠,將福壽膏遞給範知梨,眼角便帶了笑。
範知梨透過煙霧將她的動作看不太真切,要說的話盡數忘在了她的笑上,恍恍惚惚地便愣了神。
那樣的笑仿佛將冰雪裏的寒氣都驅了開,讓她想起入府那日那兩祝燒得油汪汪的臂兒粗的龍鳳燭。
作者有話要說:
☆、(二)
她隻是一個姨太太,許多大戶人家要納妾都隻一頂轎子從偏門抬了過去便作數。李老爺卻還算疼她,風風光光地辦了一場酒席。
那夜喜娘丫鬟都被遣了開,隻留她一人獨自坐在喜房內,一方喜帕遮了她的眼。房門吱呀一聲響,腳步聲由遠及近,到她跟前現出了一雙皮鞋鋥亮的鞋尖,那人微微俯下`身來,近得能讓範知梨聞到她身上的佛手香。
一雙如玉的手撫上她雪白的手腕,指甲幹淨指節修長,冰冰涼涼卻讓她的心蕩了一蕩,手卻輾轉轉到她手上的雕梨花鎏金鐲子,細細轉了轉,方放下了,卻聽得身前的人兒低低的一聲輕笑。
半晌沒有動作,卻忽的頭上一輕,眼前一亮,突然闖入的光線讓她不適地眯了眯眼,光亮中麵前的人漸漸清晰。
李慕棠那日穿的是一身很是新派的西式騎馬裝,絲絨的黑色小馬甲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白襯衣精致的立領襯著她纖長的脖頸和下巴的棱角顯出了三分傲氣,腳下蹬著一雙近膝的皮靴,齊脖的頭發用頭油緊緊地梳在身後。本就英氣的相貌配上這身打扮更顯得俊逸出塵。
她將挑著喜帕的喜秤隨意地放在桌上,然後朝著範知梨笑,範知梨隻覺得龍鳳燭細碎的光影都斂進了李慕棠的笑眼裏。李慕棠相貌原本清冷,但一笑卻似能惹開一大片紫雲英,細細密密地開在人心頭。
“那日春蘭坊的掌櫃說姨娘訂走了我瞧上的這鐲子,”她笑著俯身,兩指拈了一塊桂花糕,勾了嗓子開口,“慕棠今日來討姨娘一塊桂花糕,不知姨娘舍得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