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日不吃不喝。

滑瓢說,這渾小子被天上掉下來的大石頭砸傻了。

妖怪們都知道,這幾個星期裏,二代目在傾全力尋找羽衣狐的下落。可原因是什麼,沒人知道。

幾個月之後,奴良組上上下下都知道二代目夫人人間蒸發了。至於人間蒸發的理由,眾說紛紜,但真正知道原因的隻有奴良鯉伴。

秋末的日子裏,鯉伴常常一個人坐在書桌旁,呆呆地翻看山吹高中時抄給他的筆記。那時的愛戀就像浮在心頭的羽毛,輕輕擦過,掀起層層波瀾。那時的快樂也很簡單,簡單到隻要看到心愛的少女,什麼難過的事情都可以忘記。

然而,僅僅是三年過去,鯉伴的世界仿佛發生了一次徹底的顛覆。

以前,他想當然認為,敵人在,砍了便是。可是這次,敵人不在。

縱使他掀翻了整個東京都,也找不見一根狐狸尾巴。

真如情報所說,隻要山吹在奴良組,羽衣狐就不會出現。現在,山吹離開了,羽衣狐依然沒有出現。

鯉伴心裏明白,這是敵人的陷阱。

他和山吹就這麼跳了進去,黑黢黢的,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然不在他的身邊。

鯉伴仿佛雙腳陷在泥潭之中,弄了滿身的汙泥,但他寧願一輩子站在泥潭裏,或者,就沉睡在泥潭裏,達到山吹所在的地方。

所有妖怪都看到二代目總大將在一天一天沉默下去。

鯉伴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說話,很少吃飯,手裏握著山吹的書信和那枝枯萎的山吹花,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仿佛那兩樣東西是他生命的全部。

熟悉的筆跡,熟悉的花香,她的輕柔溫婉好像時時刻刻縈繞在他的心頭,卻又若即若離。他與她的回憶像個毛線團,滾落在地,漸漸遠了,再也還原不成以前的模樣。

鯉伴緊緊地抱著山吹用過的被子,躺在被窩裏,一躺就是一整天。從日出到日落,再從日落到日出,他的姿勢沒有變過。鯉伴抱著山吹的被子,好像那被子就是山吹本人,就是他們全部的回憶,他再也不想撒手了。

能偷偷潛入鯉伴房間的妖怪,隻有滑瓢。

滑瓢靠在門扇上,吞雲吐霧,調侃般地嘮叨著:“這個笨蛋兒子,居然敢把奴良組的擔子壓在父親身上,看來還是個小毛孩子。”

鯉伴裝作沒聽見他的話。

滑瓢撇撇嘴,走人。

鯉伴閉上了眼睛。

鯉伴其實很討厭學習,很討厭夜晚巡遊,他喜歡玩,喜歡逛大街,喜歡吃白食。他發誓壯大這個奴良組,都是為了山吹和他們的孩子。如今,沒有山吹,沒有孩子,往日的動力也都隨著時間漸漸流失。

雪麗靠在鯉伴臥室的隔扇外,望著清冷的月色和孤寂的曬衣杆,撥響了三味線。有人說,三味線就像彈破了的琵琶,沒有優美的音色,也沒有連貫的旋律,一個顫音之後,是無盡的空白。顫音仿佛敲擊在聽者的心頭,撥開了厚重的灰塵,敲響了遙遠的回憶。

而那遙遠的回憶,不是傷疤印痕,就是封存的痛苦。

雪麗抬頭,望著深遠的夜空。她就是冬日不起眼的一場雪,奇跡般地成為了人,奇跡般地擁有感情,而這感情,也差不多是終結的時刻了。

她終究要升華到陽光之中,化作春日綠葉上的露水。

雪麗撥錯了一個音,以前她尚有一個聽眾,而今,這聽眾不在人世了。

雪麗說道:“鯉伴,我要回遠野了,記得代我向乙女妹妹說一聲。”

裏麵沒有回應。

“算了,你聽著就好了。我認識乙女妹妹很多年,她絕對不是個任性的女子,她離開奴良組,肯定有她難以說出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