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一場劫難,總算是有驚無險。

皇帝又換了人做,眾人提起時也隻道習慣了,絲毫不足為奇。

隻可惜陸升的大將軍府也開不成了,仍是回清明署任他的司民功曹。

因要修繕房屋、城牆,填平地裂溝壑、高築堤壩,救助傷患、災民,整個冬日裏,清明署全員忙碌不堪。就連謝宵也不回府,夜夜都留宿署中辦公,累得連花俏的儀表也顧不上修飾了。

若說喜事,倒也不少。

周氏誕下了三胞胎,兩子一女,令全家人意外之餘、更是忙得雞飛狗跳,歡喜得陸遠整日裏魂遊天外、傻笑不止。就連陸升趁勢同他說了“我要做個斷袖,不成親了”,也不過打了陸升一頓,將他逐出家門而已。

——雖說是逐出家門,也不過是搬去了謝府暫住,每日裏必定上門來逗弄外甥、外甥女,陸遠嘴硬心軟,隻由得他去。不時還叮囑一句:“你大嫂做了鹽水鴨,明晚早些回來用飯。”陸升訕訕應了。

另一件喜事則同南來有關。

這丫頭興衝衝來尋陸升,劈頭一句便是:“我要成親了!”

陸升一愣,下意識便問道:“同誰?”

南來橫他一眼,卻掩不住滿麵春風得意、桃花泛濫,竟少有地擰著發梢,顯出了幾分羞澀:“自然是同雲常哥哥。”

陸升隻得道:“恭喜恭喜,何時成親,我為你添妝。”

南來也不同他客氣,嬉笑道:“現在就添罷,衛將軍要回幽州養傷,水月先生陪著他,雲常哥哥隨行,我自然也要同去。”

陸升失笑,便揉了揉南來的頭,柔聲道:“好,哥哥為你添妝,大婚之時,必赴幽州,去背你上轎。”

南來突然紅了眼圈,拉住了陸升的衣袖,“一言為定……抱陽哥哥,你要常來幽州。往後我沈家的子女,可都要認你做幹爹的。”

陸升笑道:“南來妹妹身體康健,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我這點微薄薪水,可都要存起來做見麵禮了。”

南來又羞又惱又歡喜,再瞪他一眼,終於破涕為笑,叮囑了幾句,這才興衝衝地走了。

翌日沈倫也來見他,自然彼此打趣幾句,小酌幾杯,這次卻是定下了再會之期,方才欣然作別。別離之時,滿腔俱是歡喜。

正是春末時節,黃昏時分,天色正好,落馬橋謝府的後花園裏綠樹成蔭,宛若綠紗蔥蘢。

陸升送走了沈倫,隻覺酒意微醺,便自食案中提了一壺酒,坐在後園回廊邊,背靠朱漆廊柱,默然望著潺潺流水,蜿蜒過假山,沒入野花之中。

又是若蝶那清脆吵鬧的嗓音同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寂靜,因欣喜若狂而略顯尖銳的嗓音,卻是分外悅耳:“抱陽公子!抱陽公子!我們家公子……總算回來了!!”

陸升卻隻略略抬了抬眼皮,冷淡望著遠處一人踏著滿地欣欣然伸展枝葉的野草繁花,緩緩向他走來。

玄冠紫緌,深衣如垂雲,邁步時如輕雲逐月、流風回雪,連洛神見了也要自慚形穢的麵容上,一點笑意卻漸漸消散無蹤。

謝瑢立在三尺開外,負手皺眉道:“我回來了,你竟不來迎我。”

陸升這才坐直身,仍是冷冷望著他,“不知尊駕何人,唯恐認錯惹來雷霆之怒,是故不敢迎。”

謝瑢愣了愣,不覺抬手摸了摸鼻翼,歎道:“抱陽,你聽我解釋。”

陸升道:“洗耳恭聽。”

謝瑢遲疑稍許,仍是歎道:“我本是神明生造的法寶,而非三界五行中天生的活人,合該生無可戀,死無所哀。然而我謝瑢何其有幸,竟能遇到你,生了執著心。”

陸升躍下回廊,朝謝瑢靠近幾步,不動聲色應道:“哦?”

謝瑢續道:“隻是光有我獨自生了執著心尚且不足,是以我隻得賭一賭。”

陸升從善如流問道:“賭什麼?”

謝瑢柔聲道:“賭你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