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第一卷 塞路兮荊棒(1)

第一卷塞路兮荊棒

第一章

從洛陽到長安,究竟有多遙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一任馬車轔轔向西去,將我載到我應該到的地方或不應該到的地方。

除了皮日休,還有兩個便衣打扮的侍衛護送我,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隻有皮日休就夠了,一個樂坊裏出來的姑娘,在路上,能遇到什麼危險呢?這個皇上,也太多慮了。

皇上!這個詞所代表的威嚴和至上權勢讓我覺得可怖。皇上怎麼會知道我,難道,我的名聲真的已經傳到長安了,就像樊姑娘所預言的一樣,我不僅紅遍洛陽,我還會紅遍長安,紅遍整個大唐嗎?現在我的名聲已達天庭,這是無上的榮耀,還是預示著我的下一個悲劇的開始?

馬車外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似乎還有哀哀哭聲。這聲音越來越近,混成一片。我掀開墨綠色的簾子,向外一看,大路上塵土飛揚,觸目盡是衣衫襤褸的人群,老少婦孺,皆是麵黃肌瘦,雙目無光,似乎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了,可仍然向著前方走著。

人群中,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躺在路邊,伸長兩條黃瘦的腿,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倒斃,一個頭發蓬亂,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破爛衣服,大概八九歲的女孩跪在她身邊,雙手拚命地扯著女人的衣袖,哭叫道,"娘親,你不要睡在地上,娘親,你醒醒呀,不要扔下玉兒,娘親,玉兒一定乖乖聽話,你醒醒呀--"

風吹著她破爛的衣裙,一片片破布條飄起來,別的人漠然走過去了,偶爾有一個人駐足看一眼,搖搖頭,歎息一聲,繼續向前走,沒有人前去問詢一聲,好象躺在路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死了的牲畜。

我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夜裏,我也是這麼跪在娘親身邊,呼喚著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娘親,那種絕望和惶恐,任何時候想起來,都令人心碎。我不禁惻隱之心大起,連忙叫車夫停車。

皮日休勒住馬,停在我的車窗外,側頭問我,"非煙姑娘,何事停車?"

我伸出手來,指了指那個死了娘親的小姑娘,"皮大人,能不能讓我下去,看看這個小姑娘。"

皮日休回頭看了看那悲慘的一幕,歎了一口氣,對我說,"非煙姑娘,這幾年連歲凶荒,這樣的流民隨處可見,實在令人扼腕。姑娘,我隻奉旨護你入宮,別的事,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

"我就下去看一下,給那小姑娘一些銀兩,讓她能葬了娘親,無論到什麼地方,能買上一個饃饃,不至於步她娘親後塵。"我懇求皮日休。

皮日休皺著眉頭,"非煙姑娘,我知道你是一副慈悲心腸,不過,我不能讓你下車,像這樣的荒年,這樣在路邊倒斃的人何止一個--你能幫得了多少?你可曾想過,隻要你下車資助這個小姑娘,別的流民立刻就會圍住你,向你乞討,更有甚者,這些饑民們會撲上來搶劫,他們已經窮途末路了,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我們人少,勢必吃虧,我等三人受個什麼傷事小,如果姑娘出事了,我們三個萬萬擔當不起。況且,你就算是給了小姑娘銀兩,不出一刻,別的流民就會把她搶得幹幹淨淨的,甚至可能傷了她性命。故姑娘一番好意,反而會害了她。"

他的一番話說得我心裏更難過了,我仍然固執地說,"既然我看見了,我不能見死不救,不如讓我帶她到長安去吧。好歹也是一條人命。"

皮日休又歎了一口氣,道,"非煙姑娘,你如此心軟,恐怕入了宮會吃虧,還是心硬些好。這話我隻對姑娘說,宮裏的人,上到妃子,下到宮女宦官,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姑娘此去,凡事都要小心。"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大人良言,非煙銘記。非煙一介樂伎,無親無故,大不了也就是一命而已。皮大人,讓我帶那小姑娘走吧。"

第2節:第一卷 塞路兮荊棒(2)

皮日休沉吟了一會,叫兩個侍衛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兩個侍衛縱馬向小姑娘走去,我隱約聽見其中一個在馬上對小姑娘道,"玉兒,你舅舅家叫我們來接你。"

小姑娘抬頭,淚水縱橫,"我要跟娘親在一起。"

"你娘親已經死了,你先走,你舅舅自然會料理你娘親的後事。"一個侍衛伸手一把把玉兒撈至馬上,向馬車走來。

幾個流民看見了,擁了過來,我聽到有人在大聲叫嚷著,"大人,也賞我們幾個銅板吧,就幾個銅板,行行好吧,大人--"

越來越多的流民湧過來,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跟著亂喊,"人販子要搶孩子了!""截住他們!""車上有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兩!""搶他娘的!""快啊,見者有份!",一片混亂中,有幾個要去擋住馬車的去路。

"快走,這些人瘋了!"皮日休當機立斷。

皮鞭揚起落下,馬兒撒開蹄子,向前飛馳起來,一些來不及躲閃的人被撞倒在地上,馬蹄亂踏而過,別的人一看有人受傷,喊得更起勁了,"攔住他們!""殺人了!"

我從來沒有經過這陣勢,嚇慌了,趕緊放下簾子,心怦怦直跳,天啊,因為我要救玉兒,就一定要讓這麼多人被馬蹄踏在腳下嗎。皮日休說得對,人被逼得沒活路了,就會變得喪心病狂,這個世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