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去年訂下的計劃,今年要到外地遊玩三個月,一來鬆弛神經,二來找尋靈感和新題材;不料外國的生活程度,對輯文為生的我來說,實在不勝負擔,更遑論要去三個月,結果隻去了幾個地方,便已囊中金盡,迫得提早回來。
三個月的旅遊計劃,隻能實現一半,心情之糟,可想而知。在回程的飛機上,無精打采之至,拿出一本小說“活骷髏”來,企圖能暫時忘掉不快;可是那是自己寫的小說,故事情節印在腦海,看了幾頁便倚著椅睡著了,一直至飛機忽然遇上氣流,而發生強烈震動時才醒過來。
醒來之後,才發現手上的小說,已到了鄰座乘客的手上。那人年紀看來跟我差不多,我第一眼望見他時,認定他與我是同種的,但再看一眼,又覺得有些“不對”,他的鼻和他的眼睛,跟中國人都有些異同,因此我猜想他可能是中外混血兒。
他手上那本小說分明是我的,但居然據為己有,我正在考慮該用什麼語言與他溝通,他已首先用粵語跟我交談。
“這是你的,你睡著之後,跌在我身上,所以……”
我連忙道:“不打緊,反正我看不下去,你繼續看吧!”
他瞪著那對深邃的眼睛望著我:“這本小說你居然會看不下去?”
我心中不但沒有怪他無禮,反而狂喜起來。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責怪我,這樣好的小說,你居然看不下去,那還有什麼更好看的!
我正在思量,該用什麼話來“謙虛”一下,不料他的話又使我明白自己是阿Q的高足。
“這小說是買的吧?既然看不下去又何必花錢買?”
我結結巴巴地道:“買的時候不知道的,以為可以在飛機上打發時間,誰知它竟是催眠劑!”
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男人很少有像他那樣的牙齒的。
“也不致於那麼差,西門丁的作品我也看過不少!”他手上依然拿著那本小說。
我連忙道:“你愛看他的小說?”
“我愛看武俠小說、科幻小說、推理小說、甚至是神怪小說!”他又露出那令人目眩的牙齒說道:“我這個人沒什麼文藝細胞,隻能看看流行小說!”
我心裏有點不舒服,忙問:“流行小說便不文藝?還是它是專寫給沒有文藝細胞的人看的?”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這個人根本不管什麼文藝不文藝,喜歡看就看,好看就看,他們都這樣說,便隨俗一下吧!我認為好小說並不在它的名堂,好像明明是愛情小說吧,筆法‘流行’得很,但卻要在它上麵冠上文藝兩字,好的武俠小說同樣可以稱之為‘文藝武俠小說的’!”
這時我又發現一點,他的粵語比我這個外省人還差一點點,似乎有點“上海腔”,因此問道:“你是上海人?”
“我父親是上海人,但我母親卻是開羅人!”
“開羅?”我驚愕地問:“是埃及那個開羅?”
“你不相信嗎?”
“相信!”其實我早就看出他是個混血兒了,隻不知道他是那兩個種族而“製成”的。
我見他如此健談,深覺幸運,起碼可以排遣還有一個鍾頭的飛行時間,所以,又將話題拉了回去:“你為什麼會看西門丁的作品?”
他笑笑說道:“我看書很快,任何一位武俠小說作家的作品我都看過,當然不是全部,不過西門丁的作品,看過的卻也不少!”
我再加上一句:“為什麼?”
他又露出白齒:“我猜你如果不是私家偵探,便是記者!”
我大笑道:“我像麼?”
“總不像是個從事體力勞動的吧?”
“你還未答複我!”
“我第一次買他的小說,是西門兩個字!”
我打趣地問:“你欣賞西門慶還是西門吹血(國語雪與血同音,猜想古龍兄在塑造的西門老兄殺人之後,有吹血之癖後,才創作了西門吹雪這名字?)
他又大笑,令得前排的乘客轉頭向他瞪了一眼,他忙壓低聲音:“都不是,是因為我的英文名也叫的SIMON,譯成中文,西文或西門都通!”
“你不是姓丁吧?”
“我姓鍾,鍾西文!”他忽然從口袋裏取出一張名片給我,那是一家貿易公司的總經理。
禮尚往來,我也將名片給他,他看了一眼又叫了起來,道:“原來你就是西門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