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香樓(1)
郝佳瑤,女,剛過本命年。塗著唇蜜的櫻桃口,吃遍八方。
網名為“最愛做飯好佳肴”。
一條滴溜溜的西施舌,不僅遍嚐酸甜苦辣鹹,還能說會道。出了名兒的飯局上的段子王。但,自打有一天她被輪胎打滑的馬路殺手撞暈了,酣睡醒來,驚覺身邊人說的話都是“真真叫人這會子,哥兒姐兒奶奶丫頭子”,就閉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她怕一張嘴,不搭調,顯得沒文化,辱沒了她“前世”那學究爺爺。
自此,說的少,難得往外蹦字。做的多,做的是飯也是寂寞。今世的郝佳瑤,告別二零一一年的第一場雪,隻是寧國府裏的一個給廚子打下手的初級小丫頭。
咱們的故事,就從她伺候寧國公小蓉奶奶的膳食說起。
“阿瑤!這會子發什麼呆呢,難不成奶奶還得候著你嚐羹不成!”
一個鵝蛋臉鵝黃衫、體態豐潤的姑娘抬簾罵道。郝佳瑤不敢計較她的刻薄,府裏必須看人下菜碟兒,瑞珠姑娘的主子靠山,是寧榮兩家無不伸出大拇哥誇好的,寧國公家長孫媳。
郝佳瑤顫顫捧過一碗羹。這小蓉奶奶的閨房裏,有武後照鏡、楊妃木瓜,紅娘抱的枕、西施浣的紗。小蓉奶奶用的碗,也是巴陵顯鑒禪師盛雪的銀碗。
佳瑤試了口。她負責試毒,試鹹淡,試燙不燙舌。這道木樨紅棗羹是給小蓉奶奶補血的。女人都得補。每月,總有那麼幾天不舒服。
佳瑤覺著膩,金桂香氣過了,該用香氣中和的丹桂。若依她,換生薑片,對味又暖胃。不過她轉念一想,橫豎是端進去再原樣端出來,就原樣遞還給瑞珠。過一會兒,瑞珠果然踅著眉頭端了出來,一麵用銀匙沾了沾,舔個囫圇,然後戀戀不舍地扔給郝佳瑤。
“奶奶身子不爽,又便宜你了!”
“謝謝~”
這是郝佳瑤來這兒之後最自然的眉開眼笑。她速速溜回廚房,趁自負的廚娘歇午晌,擼胳膊挽袖上陣仗。執刀削去別人吃過的口水,她計較、好潔。撈了幾顆泡發的建寧蓮子,翻了些義烏紅糖,加進去拌勻,上籠再蒸。
蒸到糯爛,熱氣升騰,蓮子嵌成骨碌眼,瞪著耗子一樣的郝佳瑤。見她刺溜一下,鑽到會芳園的幽僻假山裏,一麵美美地吃,一麵捋順這件穿越事。
她如今,是在敕造寧國府的東路院,三間獸頭大門,三進院落。人丁凋零。賈敬老爺在都外玄貞觀鉚著勁燒丹煉汞,府裏由賈珍老爺說了算。賈珍的兒子是賈蓉。這仨,一脈單傳。
府上女眷,有幾個奶奶姨奶奶。賈珍正妻尤氏,妾三人。賈蓉正妻秦可卿,就是她這麼位嫋娜纖巧的主子,郝佳瑤以往學術不濟,極偶爾地從學究爺爺處聽他考證紅學。爺爺的案牘勞形,不如一篇香豔小說的點擊率高,連她自己,也樂不可支地讀畢“淫喪天香”。
郝佳瑤此時抬眼就能瞅見枯枝掩映的天香。太湖石皺瘦,槐葉待春興,二層小天外飄香。
她沒謁見過這病懨懨的風月俏佳人,也沒近過身伺候。但是八卦,你懂的。
說三道四的人總喜歡手拉手到假山背後說話。以為背陰沒人聽,孰不知太湖石又叫窟窿石,最透風。
昨日,佳瑤吃著椰汁燉雪蛤,聽賈珍兩妾在這裏嚼舌頭。一曰佩鳳,喜食餛飩,說話混沌。一曰偕鸞,好飲酸,說得歡:
“老爺也太遷就那兒了,別說大奶奶,就連咱們也看不下去。老爺對咱們板起棺材臉,怎麼偏偏對著她,哪回不是好話央著求著,憑她隻是個抱養來的野種,家花不如野花香麽~”
偷腥的要義,妾不如偷。是這麼個理兒。
然而今日通過瑞珠和寶珠,咕咕噥噥,卻浮現出一個感人肺腑的情感故事。
曾經,少女秦可卿天真爛漫、知書達理,夢想過著平凡日子、相夫教子。若非家中接連變故。先是清官爹爹、營繕司郎中秦業,修建工程時強行拆遷,鬧出人命,又是弱弟秦鍾沒錢購房,被金陵紅顏嘲弄,患抑鬱。
天旋地轉時,一雙強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脆弱。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寧國府珍大爺。他輕輕鬆鬆用人脈打點,免秦業入獄之災。一揮手,買房免首付。連秦鍾上學難的問題也一並解決了。
賈蓉是個唯唯諾諾的青蔥毛頭,絲毫不懂,女人有了家才是嫁。賈蓉給她頭上一片破瓦,賈珍什麼都沒廢話,給了一棟,一疊票子,給了公主用的暖帳、貴妃吃的瓜。讓尚存羞愧的秦可卿有安全感,有著落。可是,這種扒灰事畢竟齷齪,如鯁在喉。所以她吃不下睡不著,草草停了經。闔府以為有孕,空歡喜一場。這秋風蕭瑟時淅淅瀝瀝斷不了的紅,傷身。
郝佳瑤是個將心比心的姑娘,一聽,鬆動惻隱之心。她喜歡“淫”,不喜歡“喪”。擦擦甜蜜蜜的嘴角,回小廚房,端出丁山紫砂鍋,煮過一遍淘米水,再以建寧通心蓮煮上紅棗,調出養神補血的甜湯。點綴了些百合,好看又有嚼頭。端出門,跟睡眼惺忪的胖廚娘打了個照麵,郝佳瑤預備替她做嫁衣裳。
“給您。”郝佳瑤端與瑞珠。獨生女獨慣了,自稱姐,不認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