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碧
(一)
寧碧第一次見到紅妖,是在丁默的婚宴上。
他記得那日丁府前來慶賀的賓客數以百計,而自己隻是無意識間的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小院外屋頂上的她。
那女人抱酒而坐,一條腿伸著,一條腿屈著。滿身的紅衣似火,映在月光裏,甚至比今晚席上的女主角還要豔上幾分。
他覺得稀奇,於是趁著賓客們不注意偷溜到角落,一提氣就躍上了屋頂,走到女人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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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女人厭惡地說,“我煩著呐。”
“是為了丁默?”
寧碧眨了眨眼,見女人沒說話,幹脆在她邊上不請自坐——唔,好位置,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瞧見人群間的新郎官,看見那身再喜慶不過的絳色衣袍,襯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器宇軒昂,再算上麵上的那對劍眉與星目……寧碧不難想象過去的那個人,一顰一笑間,究竟曾迷倒了多少江湖女兒。
而那些被丁默迷住的少女們,自然也知道他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妹,生得也是美豔可人。隻是那姑娘性子放浪潑辣,這便讓“美豔”變成了“妖豔”,加上她又喜穿紅衣,江湖人便稱她為“紅妖”。久而久之,這兩字倒比她的真名更加有名了。
丁默與紅妖,師兄師妹,一刀一劍,並肩江湖。過去的十年內,誰家要是聽到丁默與紅妖同時出現,女人們便要管好自家的漢子,男人們也要看住了心儀的姑娘,生怕這兩兄妹的一個眼神,沒準就把誰的魂兒勾了去。
所以當聽說這兩人之一的丁默成親之時,女人們傷碎了心,男人們卻是舉手加額,紛紛不約而同發自內心地前來祝賀,或重或輕,搶著送上自己的一份賀禮。
隻是這丁默最後娶的居然不是紅妖,兩人十年江湖,一朝夢碎。男人們在高興之餘不忘慶幸,而江湖上的另一半女人們在唾罵丁默的始亂終棄之後,更多的是提心吊膽:外憂尚在,豈能安睡?被搶了師兄的紅妖,誰又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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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碧自然也是聽過那些話的,不過傳言歸傳言,坊間的閑話他從不輕信。比如他們都說紅妖容貌傾城,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分明隻是個嗜酒如命的女酒鬼。她一頭油乎乎亂糟糟的頭發也不梳好,隻餘一支過了氣的簪子歪歪扭扭別在鬆了一半的發髻上。麵上倒是施了胭脂的,可惜不知是酒漿還是白天的雨水讓她的妝粉花了大半,她的兩隻眼睛泛著血絲,正直愣愣地看著宴席,忽而一抬頭,又灌下自己滿滿一口的酒。
若不是那身醒目的紅衣,寧碧相信自己絕對認不出她。眼前的女人,不是傳說中勾魂奪魄的紅妖女,倒像是空閨怨婦——正在惡毒地詛咒著自己流連風月場的丈夫,為何遲遲還不肯歸來。
寧碧歎了口氣,想拍拍女人的肩安慰幾句,卻又怕引出什麼不好的誤會,撇了撇嘴就作罷。他隻是安靜地坐下來,陪她看著新郎官在宴席上敬過一圈又一圈,最後在眾人的哄鬧下被擁進了後院。
“嗬,鬧洞房嘞!”他忽拍一下大腿,“我也該去湊湊熱鬧!”
說罷他覺得頸邊一痛,原來是女人的目光正如刀子刺過來。
“滾。”她甩他一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罷!要不是顧忌到他的麵子,我剛才真應該一腳把你踹下去!”
寧碧卻笑著起身,拍了拍屁股:“那可不一定。女人如果喝醉了,都是沒什麼氣力的。”
“是麼?”
寧碧聽見一聲低沉的笑聲,還沒回神,後腰忽然一陣鈍痛,人就如葉子般從屋頂上掉了下去。他趴在地上,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這女人力氣真大,然後是痛……背疼腰疼腿疼手疼,骨頭都不知斷了幾根。
他環顧四周,慶幸賓客們此時都去了後院,前院空空如也,沒什麼人見到他此刻的窘態。
寧碧爬起來,以憤怒的姿態去看屋頂上的女人。紅妖看著他的狼狽模樣,驀地大聲笑起來,手舞足蹈,連腳下的瓦片都甩出去好幾枚。
寧碧消了氣,朗聲問:“現在你可大好了?”
“沒沒,我心情還是糟得很。”
紅妖扔了酒壇子,隨著院外一聲脆響,人也跳下屋頂。“你想哄我高興?好啊,”她捶了寧碧一拳,“除非請我喝酒。隻要有酒,我什麼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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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已到深夜,長街上的酒坊都關了門,唯有街角的一家客棧裏還亮著燈。小二打著哈欠正要抵上門板,忽有一人一掌就將他手底的木頭轟成了兩半。店小二嚇得跌坐在地,逆著月光打量來人,發現她蓬頭垢麵,儼然是個瘋婆子,剛要破口大罵,又有一人將他扶起來,塞給他一錠銀子,並好脾氣地說:“一壇女兒酒,多謝小二哥。”
“呸,要什麼女兒酒?”瘋婆子啐他一口,“要燒刀子!有多少就要多少!”
“唉罷罷。”寧碧擺擺手,示意小二看著樣子上,自己則隨了紅妖在窗邊坐下,沒等一會兒,小二便捧了酒來了。
酒是冷的,寧碧看一眼小二,見他一臉懶散,似乎也不願做別的事情,紅妖卻道冷酒更過癮,忙不迭就撕開酒封,一人一海地滿上,然後猛地將酒壇砸在桌子上,端起海碗喝道:“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