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細雨綿綿,茫茫夜色裏一縷掛白在孤墳前飄蕩。
禹都婦幼保健院內,卻有著不合節令的另番氣象。最近不知為何,新生兒特別多,婦產大夫和護士都已經連續加班三天了。本應該充滿哀思的日子,卻被抱出自己孩子的父母們綻放的微笑演變得溫馨而喜慶。
此刻待產的是位高齡產婦,推進產房的一刻,丈夫又是擔心又是激動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周禦靈。過於緊張,簽完字手抖把筆都弄掉了。旁邊老父親實在看不下去,一龍頭拐杖打在屁股上,罵道:“瞧把你慌得!娃兒出來了有你忙的,瞎激動個啥!”丈夫一邊咕噥著:“我這不是第一回嘛,緊張不是很正常,我不信你當年不緊張!”轉過身對醫生和護士陪笑,說自己實在太緊張了,真不好意思。
目送著產房門關上,周禦靈卻毫無輕鬆的表情,反而緊緊皺起眉頭。戴著墨鏡拄著拐杖滿頭白發的老父親此刻也沒了剛剛的自在,右手不斷握緊拐杖又鬆開,顯得異常焦慮。
說來也怪,今天已經出生了八個孩子,醫院裏一直是喜笑顏開的熱切氣氛。然而就在此時,卻正在變得安靜,周圍的人聲也在漸漸消失。似乎時值淩晨,該走的人都走光了。隨著上個出生孩子的親戚吵鬧著去吃夜燒烤離開後,整個醫院一下子變得死寂起來。氣氛越來越詭異起來,恰逢其時,醫院大部分房間竟也都不約而同的熄燈了。
一瞬間,仿佛錯覺,如天地之間一片黑暗,就隻剩產房和走廊上的燈光照耀著長椅上靜靜等待的兩父子。
老爺子慢慢取下了墨鏡,露出的雙眼觸目驚心,長長的一道黑色疤痕從左眼貫穿到右眼,竟是個盲人!眼睛還能睜開,但是早已沒有了瞳仁,隻剩下孤單單的一雙眼白在看著走廊,空蕩蕩的走廊被燈光照耀的一片昏黃。
突然發現了什麼,白發蒼蒼的老爺子猛地舉起手中拐杖幹淨利落的向著空中一斬!隱約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低沉尖利的痛呼,頃刻所有燈光全滅了,醫院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黑暗中有護工在喊:“怎麼停電了?產房還有人!”“快用備用電源!”撕咬和搏鬥的聲音在走廊響起,又隨著拐杖清脆的落地聲音戛然而止。仿佛有人操控般,醫院的燈光一盞接一盞漸次亮起,恢複了正常。
產房裏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三十來歲戴著眼鏡一臉疲態的中年丈夫周禦靈僵硬的回過了頭,看見父親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手中的拐杖已然掉到了地上。他小心的彎腰撿起拐杖,遞給老父親,老爺子一如家中太師椅上睡午覺般緊閉雙眼,毫無動靜。
周禦靈輕輕伸手扶了一下老人,口中輕輕喚道:“爹!?”老人卻被這一扶推得靠在了椅子上,眼耳口鼻中竟慢慢滲出了絲絲黑血。一探鼻息,早已沒了呼吸,手腳竟然都已冰涼僵硬。
一下子癱坐在地,周禦靈雙眼失神喃喃自語著:“爹沒擋住,它進去了……”
“不行,這娃不能要,得殺了他。”正巧護士路過,看見這個死掉老人的慘狀,嚇得差點暈厥,大聲吼道:“來人啊,快送急救室!”老人冰涼的身體被三個護工急急忙忙的送進了搶救室,掛上氧氣,心肺複蘇,開始搶救。
周禦靈痛苦的閉上了雙眼,手裏老人的拐杖被捏得嘎吱作響,青筋暴起。但不對啊,剛剛已經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為啥孩子和媽媽還沒被推出來?
產房門開,護士推著小車走出來。第一眼看到這個哇哇大哭的小生命,周禦靈就已經深深喜愛。小家夥瘦瘦小小,可是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機靈。尤其是周禦靈伸手去抱小娃娃的時候,小家夥居然伸出手在他臉上抓了一把,肉乎乎的小手讓周禦靈再也下不去手,心中暗道:“罷了罷了,親生骨肉啊。”活潑的小家夥完全沒注意到周禦靈回過頭眼中那一抹苦澀和淚光。
護士的聲音瞬間把他拉回現實:“周先生,恭喜你,小男孩出生四斤九兩。雖然有點瘦,但是身體素質均正常,非常健康活潑。”周禦靈有些木然的看了看護士,低聲說道:“謝謝你們,辛苦了。”
旁邊醫生歎了口氣,他剛剛已經提前得知了這男人父親的去世消息。雖然還在搶救,但是其實作為醫生的他心知肚明,那不過就是最後的掙紮而已。腦溢血加心髒病再加上身體內多處器官激發性壞死,就算救活了也是個植物人,更何況這種情況下還能救活的概率實在是不足千分之一。
醫生歎氣的卻還不隻是這個原因。他遞上一頁紙,這個才是最重要的,需要周禦靈再次親手簽字。一份病危通知書,是他妻子的。難產加上產後大出血,需要緊急手術治療。周禦靈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什麼感覺和心情,他隻記得他簽了字,人就昏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