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覺 寺(1 / 3)

大 覺 寺

我為什麼對大覺寺情有獨鍾呢?這問題提得很自然,但又顯得頗為突兀。我似乎能答複,又似乎還不能。

將近七十年前,當我在清華園讀書的時候,北京的古寺名刹,我都是知道的,什麼潭柘寺、戒台寺、碧雲寺、臥佛寺等,我都清楚,當時既無公共汽車,連自行車都極少見。我曾同一些夥伴“細雨騎驢登香山”。雨中山清水秀,除了密林深處間或有小鳥的啁啾聲外,幾乎是萬籟俱寂。我決非像陸放翁那樣的詩人,但是,此時此地心中卻溢美了詩意。“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可是,大覺寺這個古刹,我卻是沒有聽說過的。它對我是完全陌生的。原因大概是,這一座千年古刹在當時已經凋零頹敗,再沒有參觀旅遊的價值,被人們棄若敝屣了。

時間一下子跳過了五十年,我已屆古稀之年,可以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人了,可是我偏一點兒老的感覺都沒有,有時候還會忽發少年狂。此時,大覺寺已經名傳遐邇,那一棵有三百年樹齡的“玉蘭之王”就生長在大覺寺中,每年春天花發時總會吸引眾多的遊人前去觀賞。八十年代初的一個春天,聽說玉蘭之王正在繁花怒放,我於是同大泓和二泓騎自行車,長驅三四十公裏,到大覺寺去隨喜。走在半路上,想停車休息一會兒,我的雙腿已經麻木,幾乎下不了車。幸虧有兩個孩子的扶掖,才勉強再登上了車,鼓起餘勇,一鼓作氣,終於到達了大覺寺。

人們,其中包括一些學者們常說:第一印象是最準確、最清晰,因而也就是最符合實際情況、最可靠的印象。我對大覺寺的第一個印象怎樣呢?山門雖不新,但也沒有給人以寥落頹敗之感,想必是在過去五十年中修繕過一次,所以才有現在這個情況。這一天來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到處人聲喧闐,古寺的沉寂完全被打破。好不容易擠進了寺門,隻見殿閣莊嚴,花木葳蕤。丁香、藤蘿已經開過,隻剩下綠葉肥大。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幾棵千年古鬆柏,樹身如蒼龍盤曲,尖頂直刺入蔚藍的晴空,使人看了,精神立刻為之一振。我們先看了北玉蘭院的幾棵玉蘭,花開得正茂密。最後轉到南玉蘭院,看那一棵玉蘭之王。軀幹極粗,但是主幹已鋸掉,隻剩下旁枝,至少已有上百年的曆史;但是比起三百餘年的主幹,仍然如小巫見大巫。此時玉蘭花正在怒放,開得茂密壓枝。與之相對的是一棵樹齡比較小一點兒的紫玉蘭。兩棵樹一白一紫,相映成趣。大地的無限活力仿佛都隨著花朵噴湧出來。無論誰看了,都會感到生命力的無窮無盡;都會感到人間的可愛,人間淨土就在眼前;都會油然產生淩雲的壯誌。我們也都興致淋漓,又走上後山,看了水泉。然後出寺野餐,又騎上自行車,回到了燕園,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

時間又一下子跳了將近二十年。我已經到了望九之年,垂垂老矣。兩年前,我忽然接到一份請柬,要我到大覺寺去為明慧茶院開院典禮剪彩。這使我有點兒驚愕:大覺寺怎麼會同什麼明慧茶院聯係到一起呢?我準時去了。這是我第三次進大覺寺。此時此地,如果在江南,正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季節,現在這裏卻隻有雜花,而無群鶯。寺內外已加修繕,特別是從南玉蘭院一直到後麵上麵水泉樓一路幾層院落,修飾得美輪美奐,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熠熠閃光。簡直是換了人間,大非昔比了。可惜丁香、玉蘭已經開過花,隻有那一架古藤蘿仍然是繁花滿枝,引得蜜蜂團團飛舞。

明慧茶院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是北大中文係畢業生歐陽旭先生棄學從商,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下了海”。歐陽旭先生經營有方,過了沒有多久,經營就有可觀的規模。但他畢竟是文化人,發財不忘文化。在眾多經營之餘,在海澱創辦了國林風書店,其規模之大,可與風入鬆書店並駕齊驅。其藏書之精,又與萬聖、風入鬆鼎足而三,為首都文化中心海澱增一異彩。據歐陽旭親口告訴我,幾年前,他同幾個夥伴秋遊,到了傍晚,在西山亂山叢中迷了路。“黃昏到寺蝙蝠飛”,他們碰巧走進了一座古寺,回不了城,就借住在那裏。這就是大覺寺。夜裏,他同管理寺廟的人剪燭夜話,偶然心血來潮,想在這座幽靜僻遠的古刹中創辦點兒什麼。三談兩談,竟然談妥,於是就出現了明慧茶院。難道這不就是佛家所說的因緣,俗語所說的機遇,哲學家所說的偶然性嗎?

可是我心中有一個謎,至今仍處在解決與未解決之間。在寶刹大覺寺中可以興辦的事業是很多很多的,為什麼歐陽旭獨獨鍾情於茶呢?中國是茶的原產地,茶文化是中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個組成部分,中國飲茶的曆史至少已有一兩千年,而且茶文化傳遍了世界,在日本獨為繁榮,形成了聞名世界的日本茶道,也是日本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歐洲,最著名的飲茶國家,喝的是紅茶,在北非和中東,阿拉伯國家也喜歡飲茶,喝的是龍井,是綠茶。根據最近的世界飲料新動向,茶葉大有取代咖啡和可可之勢,行將見中國的茶文化傳遍世界,為人類造福,為中華添彩,發揚光大之日,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