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逐劉娥呼救韓王府聘王妃苦熬花燭(2 / 3)

陳堯叟聽周懷政這麼一說,心裏明鏡兒一般立即領會了周懷政話中的意思。他幾步躥到韓王身邊,悄聲催促道:“接旨呀,王爺!王爺您……怎麼還沒聽明白周公公的意思呢?”

跪在地上的韓王聞言,這才動了一下。方才,他的心態,他的神經,他的才智,他體內一切流動著的靈性與感知,都仿佛僵滯了,凝固了,惟一存活著的一個念頭是:我不接旨!堅決不接旨!現經陳堯叟這麼一點撥,他方領悟到驅逐比賜自縊好,但,“從此永遠不得再進王府”,豈不等於生離死別?所以,他仍擰著勁兒不想接旨,那意思是,非跪到父皇收回聖旨不可。張耆見他如此固執,就搶在陳堯叟前邊,咬著他的耳根嘀咕說:“請王爺放心,一切都由微臣安排!”他最寵信的是張耆。聽得此言他才叩首說道:“兒臣韓王元侃,謝父皇隆恩。”然後起身踏上台階,接過了聖旨。

周懷政見狀,這才衝韓王笑笑道:“韓王爺!既已接旨,就請執行吧?皇上有交待,務必叫奴才目睹劉娥出府後,方可回宮交旨。”

韓王一怔,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原想與劉娥作一次話別,同劉娥講清楚——為父皇所逼,並非真心相負。“這……”他乞求地看著周懷政。

周懷政無可奈何地搖搖腦袋:“王爺就別‘這這’的了,聖旨寫的明明白┌住—即刻驅逐刁女劉娥出府。奴才有幾個腦袋,敢不照旨行事?”

張耆一個箭步跳上台階,目光向人群橫掃過去,食指隨即朝人眾連點幾下:“你,你,你,還有你!立即隨我驅逐劉娥出府!”

“張耆!你……”韓王怒視著張耆。

張耆看都不看韓王一眼,帶上他所點出的四個王府兵勇,直逼韓王書齋,撞開耳房的門板;兩個士卒分別架起劉娥的左右胳膊,不容分說,便將她押了出來。

“王爺救我!”劉娥衝著簽押房前的韓王高喊,目光中透出恐懼與渴求。她一直隔門縫兒窺視著情勢的發展,自料難逃厄運。但她想不到,情勢竟是如此急迫,而驅她出府的竟是張耆。

韓王見劉娥淒淒惶惶的可憐樣兒,心如刀絞,就想說幾句辭別的話兒。忙高呼:“張耆留步!我有話要對劉娥講……”

張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聲色俱厲地向士卒們揮手道:“快!一刻不準停留!”

韓王追出幾步,被陳堯叟、楊崇勳、夏守恩等人攔住了。劉娥掙紮著身子回首聲嘶力竭地一迭連聲兒:“王爺救我!王爺救我……”

韓王原地頻頻頓足,亦是一聲連一聲高呼:“鵝鵝!我的鵝鵝……”

但兩人淒慘的呼喚聲,皆於事無補,換來的隻是韓王府上下人等的同情之├帷—包括秦國夫人和她的女兒雅君,她們打窗口看到院裏發生的這一幕悲劇,亦控製不住情感潸然淚下。就連皇上通過秘密渠道安插在王府的耳目楊崇勳,心頭亦有陣陣悲涼襲來,滿腹酸甜苦辣鹹,說不上是什麼味兒……

待劉娥被逐出宮後,周懷政旋即回宮交旨,向太宗詳報了驅逐劉娥出府的情景。太宗聽後滿麵愀然,良久無語。他在中國的曆史上,雖亦有“燭光斧影”之醜聲,雖亦留下了“金櫃之盟”的千古之謎,但就實績而論,在幾千年曆史長河中,尚屬封建帝王中的賢明之君。他對他的八個皇子,關愛與嚴厲並用,鼓勵與懲罰並重,不急於讓他們出閣稱王,多次降旨強調,親王對王府的侍讀侍講,當以師友視之。他的三位皇後皆未生子,倒是嬪妃為他生下九位皇子,除九子元億早夭之外,其餘八子皆健。他對八位皇子基本上做到一視同仁,對八皇子元儼雖稍有偏愛,仿佛亦是情理中事。嚴父偏小,大多如是。一代帝王亦難例外。對於韓王之金屋藏嬌,他十分震怒。但細想起來,和自己的家教太嚴,亦似不無關係。他的八個皇兒,無一在十六歲婚聘,即使出閣封王,亦多俟之二十歲左右。就常理而論,滿十六歲即到大婚之年,韓王已逾十七歲,亦當是超齡了。當婚不婚,其責自在其家,亦就難怪他另生淫念了……他覺得要使韓王改邪歸正,驅逐劉娥隻是權宜之計,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是盡快聘娶韓王妃,將韓王那顆飛出牆外的花心,收回到牆內來。

皇上為兒子聘妃,自當於大臣之女中擇選。經過幾番擇優對比,宋太宗最終選中了忠武軍節度使、韓國公潘美的第八個女兒潘嬌兒。

潘美,字仲詢,大名府人,曾跟隨趙氏兄弟屢立戰功:平嶺南生擒南漢王劉,伐江南再降南唐後主李煜。太平興國初年潘美官拜宣徽南院使;太平興國四年宋軍征討太原時任北路都招討判太原行府事,及班師又受命兼三交都部署留屯,封代國公;太平興國八年被擢為忠武軍節度使,晉韓國公,同平章事。按照宋朝職官品級,同平章事即同宰相。這就是說,潘美的武職是使相,使相是軍中之極品,相當於文職的宰相。

潘美膝下六子八女。潘嬌兒是潘美最小的女兒。是年,潘美正值花甲。潘嬌兒年方十五歲。四十五歲方得來的老生閨女,自是嬌慣無比。潘美得知太宗選中他的小女為韓王妃,心裏喜憂參半。喜的是同當朝天子攀上兒女親家,憂的是皇家的家規嚴酷,怕嬌兒這株溫室花草經不住諸多的雨打霜襲。但是,他的那份憂心很快就被滿門的喜慶氛圍淡化了。尤其嬌兒那滿懷憧憬、愉悅不能自抑的興奮樣兒,更不容他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憂思來。“但願一好連百好!”他暗自祝福女兒說。但隨即他又近乎自諷地漠然笑了。他笑自己作為幾十萬大軍的主帥,不知從何時起,亦變得如此婆婆媽媽,沉湎於兒女情長之中了。

宋太宗為韓王聘妃,帶有幾分突擊色彩——聘禮方下半月餘,便到了聘娶的良辰吉日——六月六日。

這天一早,迎親隊伍便浩浩蕩蕩由王府出發,走街串巷,故意繞著彎兒,迂迂回回地向潘府緩進。迎親隊伍的最前方,是九九八十一匹持械護侍馬隊;馬隊之後是邊吹打邊前進的六十六名鼓樂手,鑼鼓陣陣,嗩呐聲聲,招徠著一街兩廂人流湧動的眾多圍觀者;其後,是龐大的儀仗隊,旗旌如林,獵獵蕩蕩,花束如海,豔豔燦燦甚是蔚為壯觀;居中,是一頂十六人抬的鸞鳳轎,轎杆顫顫,轎身悠悠,八個花枝招展的女伎人隨著轎子起落顫悠,翩翩起舞;轎後,是披紅掛綠騎在蘆花駒背上的新郎官趙元侃——頭戴遠遊冠,鎏金鑲銀,身著朱明衣,腰佩白羅絛帶,暈錦綬,三玉環,腳穿白綾襪,紅底皂履,風流倜儻,瀟灑飄逸,一派少年王者風範。韓王身後,一律五馬並轡,橫五豎六三十匹駿馬並排而行,馬蹄噠噠,鈴聲丁冬,馬上是楊崇勳、陳堯叟、張耆、王繼忠、夏守恩等一幹衣飾劃一的王府幹員;殿後的,是九九八十一名步卒持械護衛……

然而,與熱烈龐大的迎親隊伍形成極強反差的是韓王的心境——他人騎在迎親的馬上,心裏想的卻還是另一個女子——他的鵝鵝,那份苦惱、那份逢場作戲的尷尬,就可想而知了。他混混沌沌地騎在馬上,癡癡呆呆地在人流中湧進,直到將王妃迎進府邸,他腦際還是一片空白,記不起迎親過程中的任何一個細節。他就像一隻木偶,任人擺布,聽人操縱,終於走完了大婚典禮的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