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頓時二目熠熠生輝地驚道,“妙哉,妙哉,真乃妙不可言也。”
劉娥低眉站在旁邊,玉麵飛紅雲,秀眸映笑影,仍是一副羞怯的嬌態。
“此畫可是鵝鵝補畫的?”韓王深情地側看著劉娥。
“鵝鵝一時忘乎所以,請……王爺……昌哥恕罪。”
“呔!何罪之有!”韓王興致勃勃地反問道,“珠聯璧合,美不勝收。功不可沒,鵝妹,昌哥要重獎於你。”
劉娥的頭垂得更低了。
“鵝鵝可願與我長期聯手,同你的昌哥一起,塗鴉出更耀目的畫作?”
“但請昌哥不吝賜教!”
“好!”韓王重重拍下畫案,不假思索道,“我們馬上就來合作一幅,如何?”
隨之,韓王取過一張上好的宣紙,乘興揮毫,片刻之間,便畫出一隻活潑可愛的小花貓,小貓正對著一個圓球出神,一隻爪子抬起正要去抓球兒。小花貓活靈活現,乖巧傳神,仿佛就是一個活物兒……韓王端詳一會兒自己的畫作,待認為無以補描時,便將畫筆遞給劉娥說:“鵝鵝妙筆生華,定有神來之筆。”
劉娥接過畫筆,二目一直衝著韓王畫的花貓、圓球出神。忽然,她靈機一動,腦際陡地跳出一幅《貓戲圖》的構思來。於是,她纖指舞動,濃墨揮灑,不一會兒便繪出另一隻小貓,神態栩栩如生,與韓王所繪之貓雌雄相配,謔戲和諧,如出一人之手:一對小貓以不同的神態和動作,同戲一球,正玩得十分開心。
“妙哉,妙哉!”韓王將畫圖拿在手裏,仔細端詳,興衝衝地讚道,“如此相諧的兩支筆,畫出如此相諧的兩隻貓。此畫大有巧奪天工之妙也!”
“昌哥過獎了……”劉娥話猶出口,就見夏守贇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喘籲著說道:“稟王爺,我剛見秦國夫人,命張耆領著,照直衝後院西北角兒去了。夫人是否聽到了什麼風聲,聞到了什麼氣味兒?”
韓王一聽,原來激奮得紅撲撲的臉龐霎時之間變得蒼白。劉娥見王爺如此膽戰心驚,那顆心兒更是突突亂蹦,就像胸間揣著一隻小鹿……
秦國夫人的確去了王府後院西北角兒的那個小獨院兒,亦確確實實是由張耆領著去的。不過,張耆並非情願,他是惹不起秦國夫人的,想不去,卻沒有那麼大膽子。
大宋誥製,將功臣們的妻子,分別封為縣君、郡君、郡國夫人等,在若幹個等級中,郡國夫人,便是誥命夫人中的頂尖品級。
秦國夫人,乃韓王之乳母也。但乳母與乳母之間,亦大有區別。因韓王的生母李賢妃辭世過早,韓王自幼便由秦國夫人撫育,直到他開府封王,可謂嘔心瀝血,勞苦功高。秦國夫人亦非一般乳母可比——她初通文墨,諳熟禮儀,詩賦音律雖不完全精通,亦足夠相夫教子之用。韓王之所以擅長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與受秦國夫人影響分不開。她年紀並不算大,不足四十歲,最多亦隻能算得上半老徐娘。但她二十歲出頭便進宮做了韓王的乳母,十七年如一日,精心侍奉,反把她的親生女兒雅君冷落了。雅君長到十三歲才隨她入居韓王府。宋太宗趙炅十分信賴和感激她,冊封她為秦國夫人,命她帶著聖旨,入住韓王府作監府,還授予她隨時進宮麵君的特權。後宮嬪妃們見到她,亦無不禮遇有加,不敢輕慢於她。
近月來,秦國夫人身體欠佳,不願多問事兒。可事兒又偏偏找到她頭上。她想少管事兒圖個清閑,而她那個寶貝女兒雅君卻不放過她,硬磨軟纏,逼著她隻好出馬。
十四歲的女兒雅君,已懂男女之事。進王府之前,她常到後宮看望母親,同元侃廝混。因她是乳母的女兒,趙元侃亦視她為小妹,還常常送禮物給她。正由於此,她對元侃早有了想法——暗暗地鍾愛著趙元侃。去春隨母進王府時,她以為是天賜良機。為實現美好的憧憬,她亦頗動了一番心思。首先,她巧編理由,說服母親多納半老徐娘進王府,還向母親提出由她充任韓王的侍寢。心想:看似無形的情感,有時是和風,有時是細雨,有時是大潮汛。既然做了韓王的侍寢,就不難等得大潮汛的到來。一旦她承蒙了韓王大潮汛的洗禮,再加上韓王同母親的這層關係,即便做不成韓王妃,排上個第二第三夫人的名分,那是鐵定無疑的。
母親疼愛女兒,人之常情,天下皆然。秦國夫人更疼愛女兒,為撫育皇子,其生下女兒之時便將女兒送出了後宮;她沒能為女兒喂乳汁洗尿布,常常為之內疚。幸得皇上開恩,容她帶女兒入住王府,她便欲將更多更熾烈的母愛,補償過去對女兒的虧欠。所以,當女兒提出希求時,她無不盡可能地予以滿足。因而,她過多地聽取了女兒的建議,雖亦預測到韓王同女兒之間的關係很難按照雅君的思路發展,但她還是希望雅君能如願以償——哪怕隻有百分之一二的可能,她將以百分之百的力量去為之爭取。然而,好消息沒有傳來,壞消息卻是相繼而┲痢—開始幾個月,雅君常常不開心,說韓王不似以前那樣視她為小妹了,不高興時便將她當作一般的侍女對待,輕者予以冷麵孔,重者還嚴加嗬斥;近月來的情勢越發嚴重,韓王常為張耆所惑,經常出府飲酒行樂,深夜方歸;近日來的情勢更是急轉直下,韓王居然一連幾夜不回寢宮,以至於幾乎使雅君這個侍寢隻有掛名的份兒了。
雅君很困惑,很難過,對母親痛哭過多次,求母親說說韓王,管管張耆。秦國夫人知道女兒的心思,雖同情女兒的尷尬處境,但她遲遲未問這事兒,一者因自己小恙未愈,二者王爺非皇子,既已出閣封王,便具備一定的自立能力,管多了必生逆反心理。盡管她深諳其中道理,但她畢竟是母親,經不住女兒眼淚的驅動,終於還是出馬了。
她命侍女萍兒叫來了張耆。張耆知道事情不妙,進屋就磕頭。她不待他禮畢,就怒斥一聲:“都是你幹的好事!”
張耆抬起頭來裝糊塗:“小的沒幹好事,卻亦沒幹壞事!夫人如此動怒,千萬別急壞了身子。”
“好哇!你還敢油嘴滑舌,愚弄本夫人!”她又把嗓音提高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張耆見她真的動怒,雞啄米似的連連叩頭,“小的真的不知夫人所指何事?”
“我問你,近個把月來,你帶王爺到哪兒去了?”
“沒去哪兒啊?隨便玩玩兒,散散心兒……”
“嗯!”她拉著長長的聲音,打斷了跪在麵前的張耆,“是這樣嗎?把王爺帶出王府深夜方歸,又常常是醉醺醺神誌不清,夢裏還呼喚什麼劉小姐,這亦是隨便玩玩嗎?”
“這……”張耆猝然語塞,仰頦注視著夫人稍帶病容的麵孔,似乎要從這張臉上猜透夫人的心理。
“快說!”秦國夫人狠狠地斜盯張耆一眼,反而壓低了聲音,“不然,小心我稟告皇上,驅你出府!”
“不!夫人千萬不要!”張耆的心理防線頓然崩潰,趕緊求饒說道,“夫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這就竹筒倒豆粒,全盤端給您老還不行嗎?”
“那就起來說吧。”秦國夫人說著,用手向身邊的一把椅子指了指,“我的性兒,你們是知道的——誠實者從寬,隱瞞者從嚴;改過者不問,重犯者必究。你坐這兒,想好了再說。”
紙終究包不住火。張耆早料到會有今天,並摸透了秦國夫人的性兒。所未料到的是,王爺金屋藏嬌之事暴露得稍早了些兒。楊崇勳尚未回府,夫人小恙未愈,定是有人向夫人告了鳥狀,那麼這人是誰?……忽然,對麵暗間的竹簾兒一動,有一個人影兒在眼前晃了一下。張耆心頭一震:是她!跑不了就是她——夫人的女兒雅君。
張耆見無法可瞞,亦不能再瞞,便極力裝出膽小老實的樣子,一五一十,將韓王認識劉娥的過程以及秘密接劉娥進府和金屋藏嬌的細枝末節,繪聲繪色地全講了出來。秦國夫人聽後,反而平靜了。張耆以為少不了挨一頓蒙頭蓋腦狠克痛罵的,見夫人若有所思的安靜凝神樣兒,心裏自是犯了疑惑。暴風雨前的平靜,預示著風雨的狂烈。秦國夫人當怒不怒,將預示著什麼呢?
忽然,夫人欠身站了起來:“走,領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