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紅塵湮花落了無痕
碧清見蘇紫鳶還是呆呆地坐在窗前,走過去關好窗戶道:“這會寒氣上來了,小姐還是回裏屋去吧!”
蘇紫鳶依然看著窗外,外麵的枯葉已落得差不多了,有的和泥水糾結在一起,因為這些天的日曬已化為大地的一部分,讓人很難想象它們曾在枝頭怎樣得鬧過春意。
爹爹為國捐軀了,公公被處以極刑;哥哥功成名就了,夫君頹廢消沉不知何時才能正常。
昨天,天和帝昭告天下,嬪妃淩霜不識大體,公然觸犯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訓,不服其父之罪自縊於承歡殿,有礙皇家威儀,特廢去其妃位,棺梓不許葬入皇陵。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世間萬事僅此八個字而已。
空念著鏡裏恩情,夢中功名,卻不知大廈一朝傾。算人世榮華多幾時,何時忘卻營營?
倚風長嘯,闌幹拍遍,歎塵寰中消長誰定?不過話盡滄桑而已。
蘇紫鳶深深地歎了口氣,案頭還放著她方才寫的《滿庭芳》,新墨的顏色總是不夠黑,這會兒已隱隱有些發棕:
“東風已老,梧桐影斜,又見落英無數。幾點殘星,長安月萬裏。冷階獨立翠袖,單衫寒,霧繞鬢濕。”
“昔言宛轉歌,為星為漢,煙霧氤氳。如今歌宛轉,哀情成殤。小堂深處無燈,自別離,不複剪燭。月如鉤,問渠能否,勾得離人回?”
淩霄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甚至連他的父親行刑他都沒有回來。
聽小廝書痕說淩霄一直在醉月樓。
醉月樓,那是死了的徐曼娘曾經呆過的地方,他這一生都不肯相信她了嗎?
一雌一雄,兩把清冷的鴛鴦劍斬斷了鴛鴦情,鴛鴦鴛鴦,本就是怨央啊!
紅粉闌,鴛鴦弦斷暗香冷。曉顏改,青絲褪,白衣曾在水一方。軟語初歇荼蘼落,天香雲外酹三生……
蘇紫鳶隻覺得她的一生好像天大的笑話。上天精心設計了完美的開頭,卻最終虎頭蛇尾。
人人都認為她是無憂無慮的少夫人,然後成為老夫人,兒孫滿堂,福壽綿長,最終在某一天安詳地壽終正寢。
這是平凡的一生,卻也是人們最願意過的一生,沒有大風大浪的刺激澎湃,平安喜樂永遠是最誘人的。
偶爾會覺得往事種種如一場繁華綺靡的夢,夢醒時分夜欲闌。這種似幻似真的感覺讓她心痛卻又不舍,仿佛飲鴆止渴,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墳墓。
她突然想起初嫁淩府的那個夜晚,她曾經見過一隻赤狐。
狐者,集天地之靈氣,吐納日月精華,通曉世事變幻,能發喪亡之音。
那隻赤狐,是喪亡的預報者啊!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一切要被時間慢慢蠶食,那齧心的痛,一寸一寸爬過全身,無人能救。
見蘇紫鳶沉吟不語,碧清猶豫半晌才道:“方才,家裏來人說為了嘉獎老爺,蘇妃娘娘被冊封為中宮皇後了。”
“哦?這是喜事啊,為什麼這麼吞吞吐吐地?”蘇紫鳶轉過身來看著她,隨口又問:“天兒和嵐兒呢?”
“在裏屋,奶娘看著呢!”碧清終於忍不住了,她扳過蘇紫鳶的肩膀哭道:“小姐,你要哭就哭吧!老爺沒了,淩妃娘娘縊了,公子又這個樣子,三小姐也不在,碧清知道你心裏難過,可你這樣什麼都悶在心裏,我……”
蘇紫鳶微笑著拉過她的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像拍兒子淩天睡覺一樣溫柔:“我沒事,我隻是想一些事情而已。老夫人呢?還是日日跪在佛堂不肯出來嗎?”
碧清“嗯”了一聲,淩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如此作踐自己,實在是令人堪憂。
“我們去看看吧!”蘇紫鳶站起身來,掀開簾子見淩天和淩嵐正在玩耍,奶娘在一邊看著,便放心地去了佛堂。
“紫鳶,你來了!”未等蘇紫鳶跨進佛堂門檻,淩老夫人已先開了口。
她此時並未像前幾天那樣頹喪,臉上看起來有了一絲明光,“雪兒有信來了!這個丫頭,跑了這麼多天,也不知道為娘的在家……算了算了,紫鳶你來看看吧!這些字婆婆認不全。”
蘇紫鳶詫異地接過看了片刻,輕輕折好信紙的時候,她的嘴角終於揚起了這些天的第一抹微笑,刹那間如日出紅雲,驅散了久久縈繞佛堂的愁悶憂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