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彈分毫。

幾秒鍾之後,老人長籲一口氣,啞聲道:“你來了。”

摘下墨鏡,宋琳將已經長長的頭發捋至耳後,難得流露出幾分溫婉氣質。隻是一雙眼瞳裏依舊沒有溫度,陰冷猶如十二月的堅冰,令人不寒而栗。

柴田高磨很清楚,對方是來討債的。

嗓子又有些癢,卻幹澀得咳不出聲,他微微佝僂著脊背,緩步走向廚房餐廳,俯在流理台上重重喘熄。

盤子裏還放著昨晚沒吃完的牛排,冷卻後的油脂凝結在餐具表麵,散發出**的腥臭味道。

這是一間帶臥室的小套房,位於大樓的西北角,緊鄰隔壁的地鐵換乘站,與平壤郊外的別墅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經濟窘迫又沒有合法身份,想在倫敦找到一個合適的住處實在太難。自從搬到東區、蝸居在這間公寓裏之後,老人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即便有心隱藏行蹤,也無力再次搬家。

還債的時候到了,想躲都躲不掉。

將外套搭在椅背上,宋琳環顧四周,有感而發道:“到頭來,你就是為了這些嗎?”

隔音奇差、采光稀缺,年久失修的房間裏,充斥著獨居老年人的各種雜物。

柴田高磨抬起頭,背光的臉上表情模糊:“我十七歲離開日本,在朝鮮生活了一輩子,你以為是為什麼?”

宋琳冷笑:“反正不是為了解救僑民。”

“你還太年輕,不懂得尊重命運。”老人搖著頭,“選擇張英洙當他們的領袖,任由自己被人奴役——這個族群早已經沒有希望了。”

“他們的生活比你更有希望:大部分日僑都已經順利脫北,由俄羅斯返回日本定居,日俄政府正在就進一步的安置問題進行磋商。”

“……那是因為張英洙死了。”

宋琳冷笑道:“讓千萬人為你的憎恨和嫉妒殉葬,會不會太奢侈了一點?”

盡管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柴田高磨還是清清嗓子,回憶起自己的年少時光。和同伴們一起策劃劫機、興高采烈地抵達朝鮮,在全然陌生的環境裏落地生根,漸漸長成不同的模樣。

敘述過程中,他以幾不可見的速度移動,緩慢靠近餐桌上的殘羹冷炙,試著去拿切牛排的刀具。

人之將死,無論如何都會抗爭一番。

“盡管金聖姬沒有生育,卻不允許丈夫和別的女人有染,那些曾經的鶯鶯燕燕,都死在了金氏近衛軍的槍下。幾十年來,張英洙隻養活了一個兒子,就是趙成禹。盡管兩人從未相認,當父親還是希望他能接受日本文化,從某種程度上理解自己。”

終於握住刀柄,柴田高磨的身上有了力氣,語速也快起來:“我負責教授趙成禹日語,看著他長大成人……這孩子很像年輕時的張英洙。”

宋琳對此不置可否,一雙長腿交疊著立在牆邊,像個有禮貌的聽眾,保持警惕而適當的距離。

“可惜趙成禹生在朝鮮,對領袖的敬仰發自內心,隻知道執行命令,不懂得該如何保護自己。回國後,張英洙安排他在情報學院接受訓練,又提前推薦他進入元首護衛局,就是想把刺殺最高領導人的任務交給自己人。”

柴田高磨扶著桌沿轉過身來,偷偷地將剔骨刀藏在身後:“我一被捕就知道計劃失敗了,必須趕在趙成禹奉命采取行動、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之前,為他留下後路。”

“所以你才選擇投降?向保衛司令部透露趙成禹的真實身份?”宋琳挑眉問道。

老人並未作答,而是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就連腳步也有些站不穩,跌跌撞撞地倒了過來。

然而,還沒等他靠近,宋琳便抬臂擋掉迎麵而來的刀鋒,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徒手奪刀,動作極快、極淩厲,隻留下空空的破風聲耳邊回蕩。

那把剔肉刀被扔到凳子上,刀柄殘存著老人的體溫,發出叮呤咣啷的清脆聲響。